老式办公室的日光灯在头顶嗡嗡作响，林昭盯着系统光屏上跳动的蓝色字体，指节抵着发涩的眼皮。
凌晨三点的茶水早凉透了，杯底沉着几片没泡开的龙井，像沉在深潭里的枯叶。
他昨夜发送完举报邮件后，系统"危机预警"功能突然自动弹出关键词，此刻他正将新的关键词逐个输入："开发区新能源项目招标公告资金流向"。
指尖在确认键上悬了两秒——这个项目本是云州重点民生工程，规划里要建十五座社区光伏电站，覆盖青阳区半数老旧小区的用电缺口。
可前天路过开发区时，他看见工地围栏上的"明远新能源"广告牌被人用红漆涂了个乱七八糟，几个穿工装的工人蹲在墙角抽烟，烟头在暮色里明明灭灭，像极了某种暗号。
光屏骤然亮起刺目的红光。
"风险提示：存在围标嫌疑。建议介入调查。"
林昭的后槽牙轻轻咬了下，钢笔帽在桌面叩出清脆的响。
系统给出的风险等级是"高"，这在他用系统的两年里还是头回见。"民生工程成了唐僧肉？"他低声呢喃，钢笔尖在笔记本上重重戳出个洞，墨迹晕开，像块溃烂的伤疤。
窗外传来高跟鞋叩击地砖的声音，节奏快得像是要踏碎什么。
林昭抬头时，陆明鸢已经推开了半掩的门。
她今天穿了件墨绿丝绒衬衫，领口松松系着同色丝巾，发尾微卷，却少见地没戴那对常戴的珍珠耳钉。
"林科员好兴致，大清早研究系统呢？"她把牛皮纸袋"啪"地拍在他桌上，袋口露出半截项目书封皮，"我爸昨儿把我叫回老宅训了半小时，说这项目水太深，让我别掺和。"
林昭注意到她涂着酒红色甲油的指尖在颤抖。
陆明鸢的傲娇是带刺的玫瑰，可此刻那刺软了，像被晨露打湿的花瓣。
"内定了？"他翻开纸袋，里面是完整的招标文件，标底金额、评分细则、投标企业名单，连专家评审团的简历都整整齐齐贴着标签。
"不然呢？"陆明鸢扯过椅子坐下，手肘支在桌上托着腮，眼尾微微上挑，"明远要是真想争，砸钱就能把对手压死。
可我爸说，中标的那家...你看第三页。"
林昭翻到第三页，中标企业是"云州恒通新能源"。
他记得这家公司，上个月在区里招商会上见过他们的总经理，自我介绍时连光伏板的转换效率都能说错。
系统"人性图谱"功能突然在视网膜上投出淡蓝光幕——扫描到"恒通总经理"的履历：近三年主营业务是建材贸易，去年才注册新能源分公司，社保缴纳人数始终个位数。
"技术评分92分。"陆明鸢指尖点在评分表上，"陈总的天楚新能源，行业内排前五的技术团队，才拿了78分。
你说可笑不可笑？"
林昭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他想起上周在市民服务中心遇见陈总，对方捧着一摞检测报告，头发乱得像被风吹过的草："林科员，我们的方案明明更符合区里低成本覆盖老旧小区的要求..."
"我查。"他合上文件袋，指节在桌面上敲了敲，"资源兑换。"
系统光屏立刻弹出选项，"人脉资源：省级行政管理专家"的图标闪着金光。
林昭确认兑换的瞬间，手机震动起来，短信里是个陌生号码，备注"张教授 招投标法"。
接通电话时，张教授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南方口音："小林啊，我看了你发的评分细则。
恒通的技术标里，分布式光伏系统设计这一项得了满分。
可他们的方案里连阴影遮挡补偿算法都没写清楚——这是行业常识，就像做饭不能没盐。"
林昭的笔在笔记本上唰唰记录，笔尖几乎要戳穿纸背。"明白了，谢谢张教授。"他挂断电话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赵主任抱着一摞文件站在门口，眼镜片上蒙着层雾气，显然是刚从外面进来。"市纪委的通报。"他把最上面那份抽出来，封皮上印着"青阳区新能源项目专项核查"，"他们查了资金流水，暂时没抓到实锤。
但...老陈的公司账户，上个月有笔两百万的咨询费打给了一家空壳公司。"
林昭接过通报的手顿了顿。
赵主任是办公室出了名的"老黄牛"，最见不得歪门邪道。
此刻他的指节捏得发白，连公文夹的边角都压出了褶皱。
"我找陈总谈谈。"林昭把通报塞进抽屉，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两圈，"您放心，要真有问题，我扒了他们的皮。"
赵主任走后，林昭盯着窗外的梧桐树发了会儿呆。
风卷着枯叶打旋儿，落在楼下的自行车棚上。
他想起父亲退休前常说的话："小昭，做官要像梧桐树，根扎得深，叶子才能遮住太阳。"
约陈总的地点选在云州河边的老茶馆。
傍晚的河风带着凉意，陈总穿件洗得发白的夹克，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的茶盏里浮着片没沉底的茶叶。
"林科员。"陈总站起来，手掌在裤腿上蹭了蹭，"我就知道，您会来找我。"
林昭没绕弯子："恒通的技术评分有问题，您的方案被压分了。"他把张教授的分析推过去，"市纪委在查资金流向，您账户里的两百万咨询费，是不是有人逼您转的？"
陈总的喉结动了动。
窗外的河水流过桥墩，发出闷闷的声响。
他突然抓起茶杯，茶水泼在分析报告上，晕开大片墨迹："我老婆在医院等手术费，孩子明年要高考...林科员，我不是软骨头！"
"所以您昨天把检测报告落在市民服务中心，故意让我捡到？"林昭从包里抽出那份被茶水浸透的报告，"您方案里阴影遮挡补偿算法的详细数据，我让系统比对过，和恒通的技术标有87%的重合度。"
陈总的肩膀抖了起来。
他抬起头时，眼角泛着红："我就想争口气。
我搞了二十年新能源，就不信...就不信这世道容不下认真做事的人。"
林昭伸手按住他的手背。
对方的手粗糙得像砂纸，指腹全是常年握图纸留下的茧。"配合我，"他说，"我要他们把吃进去的，连皮带骨吐出来。"
陈总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久到茶馆的跑堂来添茶时，壶嘴的蒸汽在两人中间凝成白雾。
最后他重重点头，指节捏得咔咔响："我要的不是中标，是公平。"
夜色降临时，林昭回到办公室。
月光透过窗户，在系统光屏上投下银边。
他登录系统，指尖悬在"政策推演"的输入框上，犹豫片刻后，输入了"招标违规资金回流"。
光屏突然闪烁起来，蓝色的数据流像银河倒灌。
林昭望着那些跳动的字符，听见窗外的云州河在夜色里奔涌，像某种即将破土的声音。
明天，该撕开这层面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