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认亲之路

青月微微吃惊,但还是照做了,几步下石阶,拔声唤道:“姑娘且慢!”

宋令仪脚步顿住,缓缓回头看她,眼里多了几分警惕。

青月款步走来,嘴角还挂着浅淡笑意,“是我家夫人想看看你,姑娘请随我来。”

宋令仪没有应声,鹅蛋脸上的细眉拢起。

与自恃国公府门第显赫,便耀武扬威的仆人不同,眼前的姑娘看似态度亲和,实则高高在上,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也对,国公府何等气派,即便是奴仆,也比普通富户有见识得多。

犹疑片刻,她弯眸一笑:“好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么多苦都吃了,总不能在最后一刻退缩。

宋令仪跟随青月来到王氏面前,迎着那道赤裸裸的打量目光,愈发觉得浑身不自在。

原先离得远,王氏还有些不确定,现下仔细一看,这绿衣少女与离家多年的小姑子真有七八分相似。

她按捺住心头的激动,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宋令仪面不改色,垂眸暗忖。

大舅母与宋母相处过,应该是猜到她的身份了。她没有原主的记忆,与宋母的相处也不多,表现得太刻意,容易暴露。原主是二八年华的少女,正是天真单纯的年纪,她必须利用这份天真单纯,获得国公府的信任。

少女抬眸,乌眸清澈如水,嗓音带着怯意:“请问……这里是晋国公府么?”

王氏眸光微变,看了眼青月。

“这里是晋国公府,姑娘来此,是有何事?”

少女剔透如琉璃的乌眸透着无辜,无所适从的手指反复扣弄裙衫,“我姓宋,从淮州来此投奔亲戚……方才在门口徘徊,仆人却赶我走,两位姐姐漂亮面善,可否替我通传一声?”

听到她姓宋,从淮州来,王氏面露惊讶之色,神色格外复杂。

“你说来投奔亲戚,可有什么凭证?”

宋令仪衣襟里掏出一枚青玉凤纹佩,乌眸蓄泪:“这是阿母离世前给我的,让我带着它来京都。”

看见青玉凤纹佩,王氏心跳骤然一紧,看向少女的眼神也明显殷切了几分。

这绿衣少女不止容貌相似,年纪也大致对得上,还有青玉凤纹佩做信物,应该假不了了。

“好孩子,快随我进府。”

王氏主动牵上宋令仪的手,触感温热,若有似无的名贵香气拂过鼻息,叫少女心头无端酸涩。

………

晋国公府宽阔华丽,雕梁画栋,粉墙黛瓦连绵不绝,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院中种了各色花木,哪怕不应季,在园丁的照料下,也开得灿烂热烈。

行至前厅,屋脊高耸,檐上四角高高翘起。廊庑下,婢女如云,个个颔首低眉,齐声向王氏行礼。无处不透出主家的威仪。

王氏将少女引至前厅,让她稍坐片刻,而后领着青月往后院去。

婢女奉上热茶,偷偷瞄了眼坐在侧边交椅上的绿衣少女,“姑娘请喝茶。”

“多谢。”宋令仪淡淡一笑。

婢女缓步退下,偌大的前厅内只余少女一人。

厅内安静无声,兽角博山炉里升起袅袅白雾,随处摆着价值连城的古董玉器,彰显着主家的财力。

过了约莫一刻钟,伴着王氏轻声招呼的声音,前厅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静坐在侧边交椅的绿衣少女转头看去——

率先进来的是在大门外见过一面的中年男人,不过他身上未着官袍,已换了身广袖常服,眉眼肃穆,不怒自威,一看便知是身居高位的国公爷。

紧随其后的是王氏,及一众神色凝重的仆妇,她们一进门便逮着少女打量,生怕看漏一寸。

陆探微走到首位,大马金刀往那儿一坐,沉甸甸如有实质的视线投向少女。

“小姑娘,你身上的玉佩,可否给我一观?

不同于应付王氏和青月的游刃有余,宋令仪心头莫名紧张,取下玉佩递给他,头颅始终低垂着,不敢与他对视。

陆探微接过玉佩,托在手心里仔细查验。

青玉凤纹佩是老国公在世时,定制给三女儿陆燕娴和裴家的订亲信物。用料讲究,雕刻精美,整个大渊找不出第二枚与之相同的玉佩。

他沉着端详一阵,眼神无波无澜。

“你叫什么名字?”

王氏与陆探微做了十多年的夫妻,一眼便瞧出他对少女的态度有了转变。

又见少女低着头,以为她是害怕,宽慰道:“别怕,这位是国公。”

宋令仪抬眸,眼神纯然:“我叫宋令仪。”

在少女抬眸看来的一瞬,陆探微冷肃的脸上微微动容,所有的猜疑与警惕,在这一刻荡为灰烬。

不止是容貌相似,连眼神都像极了三妹。

作为国公府小姐,三妹自幼锦衣玉食,在家人的娇宠中长大,不知世间险恶,对待感情亦是天真无邪,轰轰烈烈。为了下嫁给穷酸举子,不惜与父亲断绝父女关系。

父亲震怒之下,不允许家中人再与三妹联络。直至去年冬月,父亲离世,家中操办完丧事,才听闻淮州传来的另一则噩耗。

宋召战死于丹阳郡,三妹缠绵病榻,于年初病逝淮州。母亲闻讯,悲恸之下,晕厥了两日。

裴家乃乌衣世家,岂是一个穷酸举子可比,若三妹听从父母之命,或许就不会落得病逝异乡的下场了。

一想到伤心处,陆探微眼睛微红,喉头哽塞:“你跟你母亲实在太像了。”

不等宋令仪吱声,旁边的仆妇们声泪俱下附和道:

“是啊,是啊,表姑娘的眉眼简直跟三小姐一模一样。”

“方才进来时,老奴还以为是三小姐回来了呢……”

“……”宋令仪眉头微蹙。

这些人也太夸张了吧。

王氏捻着绣帕擦了擦眼角,感慨道:“一晃十多年过去了,你母亲也是个心狠的,竟一次不曾回京都看望。”

“孩子,你这几个月去了哪儿,又是如何进京的呢?”陆探微问。

淮州城与丹阳郡相邻,时局动荡不安。这几个月,他派遣了许多人去淮州城接外甥女,却一直没有消息。

不止宋家在淮州城的宅子已人走楼空,也无人知晓外甥女的去向。

消息传回京都,本就卧病在榻的老太太受了刺激,病情又加重了,嘴里一直念叨着外孙女。

陆探微和陆函之几乎发动了所有人脉寻人,却收效甚微。

前段时间,有消息称在暄城见过宋令仪,陆探微本打算告假,亲自去一趟暄城。但裴家二郎听闻消息,主动请缨去暄城寻人。

陆家与裴家乃是通家之好,并未因一桩未成的婚事生了嫌隙,更何况裴家二郎性情温润,处事谨慎,让他去暄城,陆探微也能放心。

“阿母去世之前,让我拿着玉佩入京投亲,可我不曾来过京都,也未见过外祖父和外祖母,一路上迷茫得很,难免走岔了路,入京便迟了些。”

宋令仪深知一个孤女,只身入京很难让人信服,她又补充道:“阿父战死丹阳郡之后,宋家失了顶梁柱,除了要操持阿父丧宜,阿母吃药也需用钱,短短两个月,家里便入不敷出了。后来,阿母遣散了家中奴仆,只留了三名昆仑奴护我入京。”

“前几日,我们在云河渡遭遇劫匪,昆仑奴为了护我,不幸遇难……”

还未听完她的坎坷遭遇,王氏就已泪如雨下。这些年,老安人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一直念着燕娴和外孙女,可公爹固执得很,不止不帮衬宋家,连封书信都不许寄。

若能早些知道宋家的困境,外甥女也不至于遭受这么多磋磨了。

其余人沉默震惊悲伤皆有之,陆探微更多的是愧疚,若他和二弟能多劝劝父亲,或许今日会是另一番局面吧。

“你说在云河渡遭遇劫匪,可有受伤?”陆探微问。

宋令仪垂眸摇头,颇为伤感:“有昆仑奴护着,不曾受伤,只可怜他们年纪轻轻不幸殒命。“

她没打算说扮乞丐的事,晋国公府家大业大,个个金尊玉贵,若知道她做过乞丐,说不准会嫌弃她,私下里笑话她。

寄人篱下本就处于弱势,再叫府中人笑话,她今后的日子,必然更加难过了。

“这劫匪着实可恶,国公可得替表姑娘出口气啊。”其中一名仆妇道。

陆探微没有说话,眼神沉着犀利,似在酝酿筹谋什么。

默了两息,才道:“孩子,这一路辛苦了,你祖母很早之前就命人把芝兰苑打扫出来了,那是你阿母未出嫁时住的院子,等会儿让大舅母带你去看看,缺什么只管说,不要跟我们客气。”

正当宋令仪对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情,感到无所适从时,一只带有热度的手落在她的肩膀上。

“好孩子,你外祖母一直念叨你呐。”王氏红着眼睛,笑容温和,“等会儿随我去请安吧,老安人见了你,必定欢喜,病情说不定就好转了。”

“外祖母生病了,很严重么?”宋令仪蹙眉,语气紧张。

她未见过外祖母,也不是真正的宋令仪,但不妨碍她为了获取宋家人的好感,摆出关切担心的模样。

王氏叹了口气:“你外祖母的身体一直不好,听闻你母亲病逝,悲恸之下,晕了好几日……”

前厅陷入一片伤感。

忽然,走廊上传来轻快的脚步声,透过窗户投影,隐约可见是位梳着双螺髻的年轻女子。

“阿父阿母,听说姐姐找到了,快让我瞧瞧!”

少女嗓音清亮,容貌娇俏,提裙迈过门槛,视线在一干人等中逡巡,最终落在绿衣少女身上,杏眸闪过一丝惊艳。

“这位就是表姐?”

宋令仪不着痕迹地打量这位后来的少女,身上穿着芰荷色穿花蝶裙衫,双螺髻上珠翠繁复,耳垂、脖颈、手腕都戴着光华灿烂的首饰,一看便知身份不凡。

唤她‘表姐’,年纪应该略小些。

王氏温声介绍道:“令仪,这是你表妹阿妤,知道家里在寻你,一直念着想见你呐。”

陆妤笑容灿烂:“表姐长得好漂亮。听阿母说你比哥哥小半岁,今年得有十六吧?”

少女太过热情,但这份热情里不掺杂任何恶意,宋令仪并不反感。

她微微一笑:“正好十六。”

“我今年刚及笄,表姐来了可真好,往后府里就有人陪我玩了。”陆妤杏眸弯弯,神态俏皮可爱。

大渊女子十四岁及笄,换作现代,正是初升高的年纪,别说谈婚论嫁了,连牵异性的手都得小心谨慎。

宋令仪顿了顿,轻声问:“不是有表哥么,他不陪你玩儿?”

陆妤唇瓣微撅:“他坏得很,从来不带我玩儿。”

说着,她上前牵住宋令仪的手,因碰到了手心的伤口,宋令仪瑟缩了一下。

“咦?”陆妤捧起宋令仪的手,秀眉微拧,“表姐的手怎么受伤了?”

一点小伤,宋令仪并不想小题大做,“不小心磕到了,不碍事。”

王氏给青月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去备些伤药,而后适时切断姐妹二人的闲话,“阿妤,祖母可醒了?”

老夫人缠绵病榻,大部分时间都昏睡着,少有清醒的时候,且每日一醒,就得念叨陆燕娴和外孙女。如今人找着了,自然得第一时间带去老夫人面前。

陆妤摇了摇头,苦着脸道:“祖母辰时醒了一回,吃过药,这会儿又睡了。”

宋令仪眸光微动。

原以为认亲会很麻烦,至少刚来时,她心里是没底的。没想到,宋家人不仅很快接受了她,目前来看,对她这个外甥女还很重视。

这其中态度转变最大的莫过于晋国公了。

陆探微缓缓起身,退却威严,神色松弛且柔和:“既如此,就先带令仪去芝兰苑休息吧,赶路辛苦,让后厨备洗浴用的热水,再备着吃食。”

王氏点头应下,吩咐仆妇去安排热水和吃食,又亲自领着宋令仪往芝兰苑去。

穿过垂珠门楼的二道门,进入宅邸后院。

院中郁郁葱葱,层楼叠榭,比柴员外的庄子还豪华几个档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