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的甜香在南锣鼓巷浮动，如同无形的丝带缠绕着五月的晨风。
肖镇和李小云刚路过95号院朱漆剥落的大门口，身后便传来"吱呀——吱呀——"的滞涩车轮声。
回头望去，只见阎阜贵佝偻着嶙峋的脊背，枯枝般的手臂紧握三轮车把，车斗里废纸箱和瘪铝盆堆得小山般冒尖，杨瑞华在后面咬着牙推车，两人灰白的鬓角在晨光里亮晶晶地沁着汗。
"阎老师，杨老师，忙活呢？"肖镇笑着招呼，目光扫过车斗里捆扎整齐的旧报纸。
阎阜贵"哎哟"一声刹住车，扯下脖子上油亮的毛巾抹了把脸，每道皱纹里都透着劳作后的满足："咳，肖主任回来啦？活动活动筋骨，顺带捎点营生，比干坐着强！"
杨瑞华扶着车帮喘气，花白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于莉那孩子啥都给安排好，米面油盐按月送来，连换季衣裳都叠得齐整...可咱这老骨头闲不住，躺久了浑身锈得慌。"
"爸，妈！"清亮的女声截断话头。
于莉提着青翠的芹菜和油桶从胡同口转出来，"日头毒了，回吧！刚割了嫩黄瓜，冰水镇着呢，给您拌个蓑衣黄瓜解暑。"
她转向肖镇夫妇时眼角笑出细纹，"肖主任，小云姐，听说你们去海南旅游了，南海风浪大不大？老太太晕船没有？"
邻里张大妈挎着菜篮子凑过来，嗓门亮堂："老阎头，又带着嫂子淘金呢？要我说，你们家于莉比亲闺女还贴心！
前儿瞧见她蹲门口给您刷三轮车链子，油污溅了满手也不吭声..."
她冲于莉努努嘴，"这样的媳妇儿，满交道口打着灯笼也找不出第二个！"
肖镇注视着于莉被夸得微红的脸。李小云指尖轻轻勾住他手掌，温热的触感透过衬衫袖口："老阎叔这营生，倒寻得一份心安。"
晨雾如乳白的纱幔笼罩着故宫角楼，金色剪影在薄纱里浮动。
四进院的青砖墁地被夜露浸得深暗，肖镇夫妇提着鼓囊的亚麻布袋穿过垂花门，咸腥的海风气息从袋口缝隙钻出来。
两颗"小炮弹"轰然从抄手游廊发射，精准挂上肖镇大腿。"大伯！带大龙虾没？珊瑚呢？有没有会发光的鱼？"
李小云笑着揉乱两颗毛茸茸的脑袋："南海的芒果比你们脸还大，红毛丹的刺儿像小刺猬..."
她变戏法似的摸出个海螺扣在承浩耳边，"听！狼来了！"承浩惊得瞪圆眼睛，承文已扒开布袋惊呼："鱿鱼干！晚上让奶奶炖肉吃！"
葡萄架筛下碎金，石桌上茶烟袅袅。
承文放下啃得汁水淋漓的芒果核，下巴沾着橙黄果肉："李老师说四中和附中随我选，可四中理科强，附中文科棒..."
肖镇幺妈提起钧窑茶壶给众人续水，水面浮着两枚舒展的碧螺春："都是顶尖学校，骑车二十分钟就到，怀柔那地方...听说半大小子住校半夜想家哭鼻子呢！"
"哭鼻子的怕是您。"肖镇将白瓷碟推过去，切开的红毛丹像堆红宝石，"怀柔创新中学——国防理工大嫡系，京城前三。"
他指尖点向承文眉心，"你不是愁航模发动机推力不足？那儿的风洞实验室，"拇指食指一捻，"能把纸飞机吹成火箭。"又拍承浩肩膀，"天文台的折射镜筒有两人合抱粗，土星环的卡西尼缝看得像刀刻的！"
肖镇幺爸的紫砂壶"咔"地顿在石桌上，惊得茶宠鲤鱼溅出水珠："好！要的就是能动手的娃！背一肚子圣贤书不如造个会飞的铁疙瘩！"
李小云拣起滚落的红毛丹，丹蔻指甲映着果肉莹光："301的吴院士上周还夸呢，说那学校孩子眼里有光，像寒夜里的星子，亮得灼人。"
两小子蹦起来撞翻果碟："就去那造火箭！看星星！"红毛丹噼里啪啦滚过青砖缝，像撒了一地火星子。
晨光刺破301医院消毒水的气息。李小云拎着牛皮医疗包转身，白大褂下摆划出利落弧线。
"老规矩，"她食指轻点肖镇胸口，"五台手术，十二点前下不了台。倒是你——"手术刀般锐利的目光刮过他眉骨，"霍叔叔押的宝，别演砸了。"
车窗升起，将她那句"文艺顾问可比开颅难"隔在茶色玻璃里。
怀柔山谷间，"糖果体育场"的ptfe膜顶在五月骄阳下流转虹彩。
这里其实就是911所大型建筑新材料的实验地，都已经存在20几年了，因为采用了第6代膜材料，夜晚灯光效果下这片运动专区一座座运动场馆好似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糖果，老911所的人戏称“糖果体育场”！
以前嗡嗡嗡的时候，肖镇还在这里给创新所(911所)全体中层干部们做了无数次的思想动员会，这里可是他肖镇的老巢。
没看到那辆京甲的悍马越野车停好车，肖镇一下车就被一声声的“主任你回来了”、“肖主任”招呼声淹没，肖镇不停的跟这些保利物业集团的人打着招呼。
肖镇踏入指挥部板房时，冷气混着汗味扑面而来。
十二块监控屏拼成巨墙，四千武者组成的太极阵正缓缓转动，红绸翻涌如凝固的血浪。
"肖主任您看，"文艺部主任陈明擦着油汗陪笑，"这阵势象征东方智慧源远流长，后面中日韩扇子舞表现亚洲一家亲..."他话音未落，"笃"的一声轻响。
激光笔的猩红光点钉在穹顶剖面图上，将膜结构经纬线照得纤毫毕现。"场面大，调度苦。"肖镇声音淬着冰渣，"乏善可陈，毫无感觉！这些不属于我们生长的这块土地给全亚洲人民展现的精神内核，也体现不出新国家新气象。
任何一个举国体制的国家都能办到这些。
同志们做任何事都要有一种独一无二的艺术创造力，更何况我们有5000多年的文化底蕴！"
死寂中，孙导涨红脸拍案而起："我们参考了汉城亚运经典，洛杉矶奥运..."
"故纸堆救不了落伍！"肖镇霍然起身，激光笔劈开凝滞的空气，"这穹顶是天然的千米画布！我们半导体领先世界十年！"
他抓起黑色座机听筒的力道几乎捏碎塑料，"接凤凰传媒《大秦》剧组！找张小谋！"
吼声震得窗框嗡嗡作响，"告诉他——有载入史册的战场等他冲锋！"
废弃仓库改造的工坊里弥漫着机油与咖啡的混浊气息。
王工把膜材参数报告拍得震天响，纸页在风扇吹拂下狂舞："3.5%纬向伸缩率！知道百米高空差之毫厘会怎样？一阵三级风——"他猛挥手臂，"投影扭曲成哈哈镜！全球直播变国际丑闻！"
李工踩着满地电缆转圈，皮鞋碾过一张电路图："八百套柔性Led！信号延迟0.1秒就是群魔乱舞！更别说供电——"他抓起矿泉水瓶砸向模拟舞台，"拖着电线跳舞？电池爆炸烧成火球？"
"轰！"铁门撞在墙上。裹挟着外景地黄沙的张小谋冲进来，马丁靴底沾着干涸的泥浆。
他眼底蛛网般密布红血丝，拳头砸得桌上图纸乱跳："怕风险搞什么艺术革命！"汗湿的额发黏在眉骨，他拽住肖镇胳膊青筋暴起，"看看我的武者！"手臂横扫过虚空，"云手化墨晕，单鞭变飞白！这才是刻在东方骨血里的科技涅盘！"
"唰！"投影幕垂落。导弹轨迹在"盘古"算法中精准修正曲线，沟槽型碳化硅mosfet芯片在显微镜头下流淌冷光。
"畸变用导弹制导系统治，"肖镇指尖划过芯片晶格特写！"供电同步靠星链，0.5毫秒延迟够不够快？"他剑指张小谋，眼底燃着幽蓝火苗，"舞台我给你焊死！就问你这艺术核爆——"声音陡然拔高，"能不能炸穿天际？！"
张小谋指甲狠狠掐进掌心，血珠渗出皮肤洇在设计图"鲲鹏"翅膀上。"技术到位画面不炸！"嘶吼扯破喉咙，"我张小谋三字倒写！三月还你水墨惊雷！"
"糖果"穹顶下顿时化作沸腾的钢铁蜂巢。
工程师的吼声在钢架间碰撞："B7区节点色温校准！偏差0.3k！"
"盘古启动动态补偿！加载膜面张力数据！"七十米高空，"蜘蛛人"腰缠安全绳悬在穹顶曲面上，万用表探针轻触钢结构凹槽里的Led节点，幽蓝的测试光点如星群渐次亮起。
隔壁排练厅烟尘漫卷。张小谋突然夺过武者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云手不是摆手！"
他嘶吼时唾沫星子喷在对方脸上，"气沉丹田！想你在搅动千年的松烟墨！"
武者腕间Led应声晕开浓淡墨色，随他牵引在空气里拖出淋漓流痕。
汗透重衫的演员们喘着粗气，腕间光带随呼吸明灭，像千百支律动的电子笔。
肖镇弯腰穿过垂落的电缆丛林，王工突然从示波器前弹起："成了！"他枯瘦的手指戳向屏幕，风洞模拟数据流瀑布般滚落，"四级风扰下，投影位移误差锁定在0.2毫米！"
排练厅角落，肖镇凝视着武者背上Led显示的枯笔飞白肌理，张小谋撞开人群冲来，通红的眼球几乎瞪出眼眶："你看第三排左五！气韵通了！"
监控屏特写里，武者旋身甩袖的刹那，腕间光痕如利刃劈开空气，电子墨色在"盘古"算法中精准爆出飞白效果。
七月流火，蝉鸣锯着紧绷的神经。联排夜，"糖果"场馆如蛰伏的钢铁巨兽熄尽灯火，十二万座椅沉在墨海里。
控制室内空气凝成胶状，肖镇盯着主屏幕上的猩红倒计时，喉结无声滚动。
汗珠顺着他脊椎滑进腰带，布料黏在皮肤上像层冰冷的铠甲。
"全系统最终自检完成！"
"盘古在线！数据流稳定！"
"演员阵列就位！电量98%！"
合成电子音在死寂中炸响：
"全要素联排倒计时启动。十——"
张小谋的指甲深掐进掌心旧伤，血线蜿蜒爬过掌纹。肖镇瞳孔缩成针尖，汗湿的后背贴上冰凉的合金椅背。
黑暗中，他听见自己心跳如密集的战鼓。
"九——"
"八——"
"七——"
荧光数字在视网膜上灼出残影。
"三——"
"二——"
"一——"
最后一声惊雷劈落：
"——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