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情难续

欢情难续

然寒霁如何能允,一手将人轻轻推至一旁,单手接住了那高扬下来的马鞭,手上一用力,生生将人从马上扯了下来。

“大王!”

百十位郎将和随性侍从看见这一幕,都吓得肝胆欲裂,高喊的语气都变了调。

好在李承安,虽一时大意,低估了这小子,但也不是吃素的,好歹也驰骋了疆场二十载,面对突发情况,他也不硬来,一个翻身顺势下了马,将那条马鞭也丢开了去。

寒霁见对方松了马鞭,也不继续了,将那碍事的马鞭一丢,看着四周围上来的亲卫,无声地拔出了长刀,面容冷峻决绝。

“你这竖子,嫌命长了?”

李承安堪堪稳住身子,看着少年那嚣张至极的举动,脸色阴沉地像是能下一场暴雨,对着身后涌过来的郎将摆了摆手,语气森然。

面对着这位川阳王高高在上的责问,寒霁面上风轻云淡。

他在江湖上生死博杀了十来年,可不是被吓大的,虽临着眼前百十来号身着甲胄的郎将,寒霁也不会轻易示弱。

他扬起头,正要不客气地怼回去,右侧胳膊就被一双柔软的素手扯住,他将要出口的话也顺势咽了回去。

他微微偏头,看见的是女郎苍白惊惧的脸,虽未说话,但劝阻的意思很是明显。

隋珠在一旁看了整个过程,心几乎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寒霁不害怕,不代表她不害怕,父王被拉下马的那一刻,隋珠呼吸都停了停。

“拜见父王。”

隋珠知道自己不能躲了,她将寒霁拨到了身后,只这一个动作,便让李承安皱了皱眉,心中有些不悦。

如在川阳王府中那样,她恭恭敬敬地给父王行了个肃拜礼,将面上多余的情绪抹去,成为一个知书达理又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川阳王长女。

再次见到父王,隋珠心里一片茫然,甚至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但这个问题似乎不需要隋珠来考虑,她还未起身,就感觉到一道让她心头发重的目光静静凝着她……

“倒是长高了不少……”

看着出落得亭亭玉立,如明珠美玉一般的女郎,李承安笑了笑,如一般人家的父亲一般,许久未见子女,道出这样一句喟叹。

但放在父王身上,还是对着她,隋珠便觉得怪异。

“如今已是建业十年,人自然会长高。”

心头蓦地升起一股酸涩,隋珠眸光颤了颤,神色平淡道。

李承安看着举止疏离的长女,竟一时被噎住了,不知说什么好。

但他没忘记自己此行是来做什么的,眸带寒光地扫了一眼长女身后面色不善的江湖少年,甚至没有一丝要过问他是谁的意思。

“在外面漂泊了那么久,一定吃了不少苦,今日阿爷便是来带你回家的,随阿爷走吧。”

李承安语气倒是十足的温和,然说出的话却强硬地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隋珠甚至能看到不远处停着的豪奢车驾,那一定是来接她回去的马车,隋珠心想。

该来的还是来了。

但,她不想屈从,她好不容易得来的美满人生,她万万不能割舍。

心头涌上一股澎湃的热流,直冲脑门,让隋珠憋在心里的话肆无忌惮地甩了出来……

“我不想回去。”

“什么?”

李承安说完,刚想擡手摸一摸长女毛茸茸的发顶,就看见手下一空,他的手被长女默不作声地避开了去,接着说出了拒绝的话语。

虽来时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李承安只当小姑娘心思单纯,被那个江湖儿郎给诱了去,只要他出面,长女一定会乖乖跟着回来,毕竟跟着他,回到紫都,回到川阳王府,做回身份尊贵的县主乃至……

不比在莱州做着商贾之女好?

他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句,面上肌肉绷住了,像刀子一般的眼神尽数落在长女身后的江湖少年身上。

在李承安看来,这人是罪魁祸首,不可饶恕!

“是这小子的原因?”

终于,李承安大发慈悲地正视了长女身后的少年,一双凤眼中燃着熊熊怒火。

也许是这股怒火太盛,盛到生生将看见少年全部面容那一瞬产生的熟悉感掩盖而去。

“不是的父王,我想留在这,不只是因为寒霁,更是为着我自己的心意,我喜欢这里,我也喜欢当明家的女郎!”

“请父王宽宥隋珠的不孝,以后,就当隋珠已经去了吧,在邙山那一晚……”

隋珠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一次性将话说了个明白,以祈求得到自由的希望。

她在明家,虽不比皇家女得身份来的尊贵,但却是实打实得自在快活,甚至还能和寒霁相守,隋珠表示这是上天对她死里逃生的恩赐,她不想失去。

看着言辞激烈的长女,李承安神色有些发怔。

他这个人,对子女不甚上心,加上是为了军费所娶的明氏所出,自然又要冷待一些。

然在他的印象里,长女的性子一直都是温和柔婉的,就算是被遣去和亲的那一刻,也只是通达乖顺地应了一声是,可以说是他见过最没有性子的女郎了。

但如今,她也学会了反驳,学会了拒绝,甚至是发脾气。

围在四周的郎将和侍从见这光景,早就噤若寒蝉地低下了头,不敢多掺和一点。

他们已经感受到了大王发怒的征兆。

但奇异地,大王周身的寒意又顷刻间消散了,像是一阵轻烟,说散便散去了。

“你是在怨我,怨我当时没有拦下你和亲的事?”

由于激动,女郎眉眼烈烈,眸中像有着一团火,映照在李承安眼中,让他沉默了半晌。

忆起往昔种种,李承安心中赧然,声音微微发沉。

“不敢。”

隋珠敛眸,声音无悲无喜。

但心思缜密如李承安,又怎会听不出话中隐含的意思。

不敢,不代表不会。

“以往,都是阿爷对不住你,此次回去,阿爷一定尽数补偿你。”

没有过多纠结,李承安向来是个务实的人,既然废了力气过来,就必定要达成目的,况且,他的长女,川阳王府的县主,是万万不能留在莱州的。

他又不是死了,何故让子女离散。

听这话,隋珠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她方才说的已经够清楚了,为何父王还是这番做派?

不仅如此,父王还朝她伸出了手,欲拉她的手腕,隋珠有些懵。

呛的一声,刀刃出鞘的金戈声响起,一柄双刃雪亮的长刀横在父女之间,叫那只欲拉扯隋珠的手不得寸进。

星游原上,无数道兵刃出鞘的声音唰唰响起,是李承安身后的郎将们,见大王被冒犯,齐齐展开了护卫。

“大胆,敢对大王拔刀,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一旁,孙小郎瞧见寒霁犯上的一幕,脸色惊变,连忙上前怒斥道。

就在另一侧,看着郎将们警戒的反应,腰间同样挂着长刀的清瘦男子身形不动,甚至面带几分意趣地扫了一眼少年手中泛着冷光的奇异长刀,眸中似有异彩。

气氛再度焦灼了起来,像是下一刻便要出现刀光剑影的场面,隋珠脸色发白地扯着寒霁的胳膊,试图将人劝阻下来,但这一次没那么容易,寒霁执刀的手稳健如山,根本不是隋珠能撼动的。

“寒霁,别冲动,快放下刀……”

如果照这样发展下去,触怒了父王,寒霁没有好下场的。

先不说周围那百十来位百里挑一的郎将了,父王身侧那位叫燕昭的人,就是一个难以对付的存在。

在川阳王府生活了这么些年,隋珠怎能不知,这人是父王的贴身亲卫,能将身家性命都托付的人,既是这样的人,又岂能小觑?

然其中最最重要的,还数寒霁身上还未痊愈的伤。

自己好不容易才将人养好了些,若是再动手,怕是都会崩裂开来。

“可他要将你从我身边夺走,我不能答应。”

寒霁眉眼如霜,在看向隋珠时却充斥着柔情,说出的话语让隋珠无法回应。

事情真的要走到这个地步了吗?

擡眼去看父王,他的脸色也不比寒霁差多少。

寒霁方才说那话时,声音并未刻意压低,所以,少年那股子强烈的占有欲,也被李承安听了个实实在在。

说是怒发冲冠也差不多了。

“小子,吾看你果真是嫌命太长了,区区绿林山野出身,也敢肖想吾之长女,既然你想死,那便成全你罢!”

李承安已经很多年没有受到过这种挑衅了,还是在自己长女这个事情上,这让他心中郁躁不已。

想立即让人将这混小子砍了,但瞥见一旁的赵参,忆起赵参信中所言,此子出身绿林江湖,手段怕是诡异狠辣,自己这些郎将怕不能应对。

那这样的话……

余光瞥见燕昭在一侧环胸而立,神色模糊不清,也不知在想什么。

“燕昭,你来……”

“给吾杀了这小子。”

随着李承安漠然决绝的话语落下,隋珠心神彻底被击垮了。

她最怕的,便是如此。

父王不肯应她,寒霁也不肯让步,如此下去,势必见血,而最有可能受伤的人,便是寒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