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旧物

再见旧物

翌日,燕昭便被李承安叫去,被问起了昨夜的一应事宜。

燕昭进来,丝毫不见外地坐在了罗汉塌的一侧,端起了面前的茶盏,一饮而尽。

“这都要专门将我叫来问话,大王真是得闲。”

面对燕昭的随性不恭,李承安好像早就习惯了,也并不苛责,只淡淡回道:“别废话了,快说吧。”

燕昭不喜时人最流行的盘坐与跪坐,于罗汉塌上翘着二郎腿,轻笑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县主猜灯谜时被不知哪个权贵家的子弟劫了胡,一气之下不要了,后来又带着小县主赢了一盏新的,再然后就是……”

“就是什么?”

见燕昭停顿了一下,又怪异地笑了一声,李承安来了意趣。

燕昭笑罢,将隋珠遇到沈彦的奇怪举动一分不差地细细说了出来,嘴角含笑。

李承安少有地沉默了下来,燕昭不知他在想什么。

“大王若无事,我便走了,整日护卫在县主身边,人都散了。”

燕昭还想着回家陪一陪妻儿,起身就要走。

李承安出声了。

“这些时日还要麻烦你护卫县主,我实在不放心她出门,只有你能看的住了。”

听得此话,燕昭嘿嘿一笑,回头道:“怕不是不放心县主,而是不放心有人过来将县主劫走吧!”

燕昭深知这位老友心里在想什么,不客气地揭穿道。

被道出心中所想,李承安脸皮子一抖,无奈叹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小子什么货色,说不定已经悄悄跟来了紫都,若没你,怕是被钻空子。”

李承安指尖点着罗汉塌中央的案几,脸色不虞道。

燕昭不置可否,在他仅一次的接触中,已然看出了那小子不是会善罢甘休的主。

“我只能说尽量,要是人真被劫走了可别怪我,毕竟县主的心可不受控制……”

颇有深意地说完这话,燕昭踏着轻快的步子回去陪媳妇儿了,独剩李承安在罗汉塌上若有所思。

“孙琦……”

朝外头喊了句,在外面站着的孙小郎忙不叠进来了。

“大王有何吩咐?”

孙小郎行一叉手礼,轻声问道。

“将县主请过来……”

孙小郎应声而去。

若按实际来说,隋珠早已被被册封为和安公主,众人应当称一声贵主或者公主才是,但大王私下授意过,所有人不可称县主为公主,只称县主。

孙小郎知道自家大王的意思,和安公主乃是为其和亲突厥所封,如今大王的意思,很明显是不会再让县主去和亲的,称县主,也是合情合理。

彼时隋珠才用完夕食,正要洗漱,见孙小郎过来通传父王意思,隋珠虽不想去,但也没到对着干的程度,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便跟着孙小郎前往父王的听风院。

冬日天色黑的快,等隋珠到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被领着进了书房重地,隋珠有些意外。

父王以前向来不让她们来书房这种地方。

寒气犹在,孙小郎见她进去,赶紧将门阖上,生怕冷气进了屋,将主子给冷着。

“坐吧。”

李承安斜斜倚在软榻上,见长女进来,语气温和道。

隋珠不知他突然将自己喊来是为着什么,心里头有点不安稳。

擡头就要询问,然打眼便瞧见了父王手中把玩的明月珠,莹润透亮,与自己丢了的那个极其相似。

“父王你这珠子……”

想问这珠子是不是自己的,但开口了又觉得荒谬。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将珠子丢哪了,怎么能一见到相似的就以为是自己的呢?

已歇了心思,却看见父王停止了对珠子的端详,擡起头语气朦胧道:“我当年与你阿娘初次相遇时,是在上元灯节,这枚珠子便是我猜灯谜赢来赠与她的……”

犹如平地惊雷,隋珠讶然间擡起头,看向了父王,想问什么,却不知先问哪个好了。

譬如这珠子怎么在他那,又譬如他与阿娘当年的事。

也许是知道长女心中在想什么,李承安慢悠悠道:“这是赵参在邙山时偶然发现的,猜到是你的,便带了回来,我一见着,便想起了些往事。”

“父王与阿娘的往事?”

隋珠不可置信,原来阿娘与父王也曾有着过往。

“对,只不过我后来没认出你阿娘,又加上一些别的事,我总看不见她,让她郁郁难产而终,生下你便去了。”

这是父王第一次在隋珠面前谈及她的娘亲,这让隋珠很难不回应他。

“父王所指的一些事,是何种事?”

难以想象,是什么天大的事才能让父王冷待阿娘多年,直至死亡。

闻长女问起这桩旧事,李承安怔了一下,似乎也不知从何开口,一时讲不清这等复杂私事,遂答道:“都是一些陈年旧事了,也有些复杂,小孩子家家,不懂的。”

“父王不说我怎么会不懂?”

隋珠很想知道到底是为何,以前只单纯觉得是娶了阿娘这样一个商贾女不满,但如今看来还是有些隐情的。

心里像猫在挠,让隋珠心痒。

见长女不依不饶,李承安难得笑了,只含糊道:“是关于皇位之争的。”

这个敏感的词汇一出来,隋珠就不便再问了,皇权,怨不得父王不与她说明白。

恹恹地退回去,隋珠不再说话,眉目低垂着,笼罩在黑暗中。

长女低落的情绪,李承安自然也看在眼里,想起他今日唤长女来的目的,李承安转移话题道:“听燕昭说,你昨夜与一个叫沈彦的郎君搭了话,是瞧上了人家?”

李承安本来想着给长女物色崔家大郎君那样的青年俊杰,上回散朝与崔浔也粗略提了一嘴,想着两家结个儿女亲家,不想上元节出了这一环,李承安心思缓了缓。

他打听过了,那年轻人虽不如崔家大郎君,据管家说也是个相貌周正的新科举子,若是长女喜欢,也无不可……

李承安自顾自想着,却没留意到长女突然错愕的神色。

“怎会!”

隋珠实在想不到,她只是偶然问了那沈彦一句话,不曾想竟引发了这等误会。

“那你这是?”

李承安也糊涂了,不知长女是什么意思。

为了打消父王那乱七八糟的想法,隋珠将明嫣与沈彦的事交代了出来。

“这人私德有亏,我断然是不喜的。”

面上闪过一丝厌恶,隋珠冷言道。

“原是这样。”

既如此,李承安心安了,同时对那个叫沈彦的举子印象十分差。

这样的品性,如何能成为治国安邦的贤臣?

王侍郎那是什么眼神,明日他得跟礼部说说。

李承安心中又燃起了撮合长女跟崔浔家大郎君的想法。

由倚着软榻改为端坐,李承安看了一眼长女平静的脸色,试探开口道:“右相家的大郎君品貌出众,是整个干安拔尖的郎君,阿爷看着与你十分相配,不如……”

“父王我累了,不想谈论这些琐事。”

隋珠一听这话音便知父王又要乱点鸳鸯谱了,脸色一凉,低头婉拒道。

李承安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这让他有些不虞,但目光落在那张酷似明氏的容颜上,李承安那一点火气也瞬间熄了。

罢了,这种事还是慢慢来吧,反正长女年纪还小,再养几年也不怕。

“都依你,天也晚了,回去休息吧。”

隋珠终于可以离开,但走前没忘记那颗珠子,朝着父王手中望了一眼,然见父王没有归还的意思,也就不甘心地作罢了。

夜里路黑,孙小郎提着灯笼将她送回去,远远看见院子里燃起的亮堂灯火,隋珠心里一暖。

摆了摆手,让孙小郎回去,隋珠走进了屋子。

但奇怪的,隔着一扇门,隋珠就听到了阿葵那丫头气愤的声音。

声音太模糊,隋珠只听到了只言片语,比如“他们怎么可以这么说女郎”“太过分了”之类的话。

“他们说我什么坏话了?”

推开门,隋珠含着笑意问道。

没料到隋珠此刻回来,阿葵惊了一下,下意识不想让隋珠知道那些人的污言秽语,遂牵强笑道:“没、没什么,女郎回来的真快!”

看出阿葵的遮掩,隋珠也不难为她,对着方才一直耐心在侧安抚阿葵的清漪道:“清漪,你来说。”

清漪知晓瞒不住县主,踌躇了一瞬也干脆了起来。

“婢子说了县主可一定要宽心,都是那些人的嘴太腌臜,才能说出这些胡话。”

隋珠心里更想知道了,往妆台前一坐,大方道:“无碍,你说,我受的住。”

清漪看了眼满脸愤恨的阿葵,心中也是气愤难当道:“外头的人污蔑县主,说县主在那次劫杀中早已早已……”

“早已什么?”

虽问着,但机敏的隋珠猜出了大概,无非是……

“那些狗东西说县主早已失贞!”

几乎是闭着眼睛说这话,说完清漪都不敢去看县主的脸色,紧紧低下了头。

“原是这些话,我早料到了……”

只听县主一声无所谓的轻笑,清漪与阿葵都愣了一下。

在时人眼中,女子贞洁独一无二,更容不得污蔑,县主居然丝毫不动气,当真是出乎她们的意料。

隋珠却不以为然。

在那场浩劫中存活下来,就算保住了性命,也难免不让人怀疑是否遭到欺辱,若不是当时寒霁来的及时,她怕是死了都逃不过那群魔鬼的手掌心。

其次,角度刁钻一些,如果紫都的人都这样想她,那便没有什么士族子弟愿意娶她,长久下来,那她与寒霁的可能性岂不是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