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神战争】(二合一)
归离原上的风停了,只有一线的天光从厚厚的云层里穿透出来,照在一片狼藉的土地上。
最先撤出城市的人们茫然地站在山坡上回望,只能看得到漫天的乌云之间,被金色的阳光撕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在那缕金色的阳光照射下,连还在下着的雨都变得温柔起来。
细细密密的牛毛细雨落在脸上,与惶恐的泪水混在一起,轻轻柔柔的,好似还带着琉璃百合的香味……这个连绵了诸多岁月的每一场雨都不一样,柔和得好似春风。
疲惫的仙人们带着满身的血腥味从天衡南的战场上脱离出来,赶到了人群旁,“走吧,去更高的地方……堤坝已经完全破损了,洪水很快就到……”
“仙君!”有的人大着胆子问道,脸上满是泪痕,“我们的尘王帝君呢?她老人家还好吗?”
“……”仙人沉默下来,无言的看了看那边的天空,皱了皱眉,不忍的眨了眨眼,“先走吧,不要浪费这最后的时间。”
“……好。”
没等他们走出多远,山上突然一声巨响,如同天河一般的洪水就从远处的山上宣泄而下,巨大的声响传出好远,甚至连天衡山那边杀声震天的战场上,都能听得到这边的动静。
在堤坝里积蓄了许久,又在花墙之中迂回了一段时日的洪水,终于冲开了一切的束缚,摧枯拉朽,一路朝着更低的地方奔涌。
碧水河中的水位暴涨,很快就从河床之中蔓延出来,一路淹没两岸的田地,巨大的浪头甚至还带着下游之中好不容易冲上来的魔兽们一并回去。
水势不可阻挡,它摧毁家园的势头也不可阻挡。
在滔滔洪水之下,木质的、石质的房屋都没有什么区别,千斤的巨石也有从山上被冲下来的,更何况人类的屋舍。
巨大的洪水携带着泥沙、断木,还有花三宝之前凝结的冰凌,连带着被消灭的魔兽残肢遗骸也一并裹挟在泥水里,还做了洪水征战的用具,势不可挡。
光是看着,就让人面目发白,浑身发软。
泥水之中的土腥味越来越重,但也有更多的仙人们在这个时候赶到,他们大多是从天衡山南的战场上赶来的。
洪水倒是帮了些忙,把上岸的魔兽冲回去十之八九,剩下的也在被留守的家伙们处理,他们就有工夫来做些其他的事情了——协助撤离这样的事情,又紧急又重要,自然是先来做这个。
一只骗骗花连滚带翻的从山坡上咕噜咕噜滚下来,pia的一声拍在地上,三片晶莹的叶子折了一大半,叶脉藕断丝连的耷拉在脑袋上。
圆圆的脑袋上冒着金星,晕头转向了一会儿,才缓了过来,确定了一个方向,踉踉跄跄地跑去。
是花三宝的化身……原本是可以两种化身都以人类的样子出现的,甚至一心多用也不是不行。
只是现在……花三宝踉踉跄跄的沿着倒伏残败的琉璃百合丛跑过去,圆圆的就能看得到在花丛之中蜷缩着的神明……归终从来都不会有这样的休憩姿势,她总是安全的,总是可靠的,很少有这样不安的时候。
骗骗花的动作稍微慢了些,抖了抖叶子,想要让自己的形象看起来好些,却将本就折断的叶子一并抖了下来,被吓了一跳。
本就狼狈,现在更寒碜了。
就在骗骗花犹豫不决之时,也不知道怎么从战场上勉强脱身的摩拉克斯出现在了花丛之中,在蜷缩着的归终身边慢慢蹲了下来,沉默着看着自己的朋友。
“摩拉克斯啊……”归终的眼角闪出几滴泪花,“果然,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一连串的幸运上是不行的,我们这不就满盘皆输了吗。”
“没有全输,我们还有希望。”摩拉克斯本想拍拍归终瘦弱的肩头,擡起的手却在归终身上的皲裂前停了下来,在空中握了握,又收了回去。
“你怎么从天衡山回来了,这边输了,那边可不能也输啊。”归终惨白着脸笑了笑,如同金纸一般,“我可不想我们的璃月,变成海中的琉璃净土啊……”
“洪水多多少少改变的局势,无论是我们,还是海上。”摩拉克斯叹了口气,“你现在应该好好休息,慢慢恢复……”
剩下的话,在归终缓缓摇头的动作里,咽回了喉咙,“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话吗?”
“我啊……我是有很多话想说的,想对我们璃月的所有人说的……可是大家好像都在忙,最后也只有你还赶得上……”
“帮我带几句话给……给那些失去了家园的人们吧……”归终吸了一口气,咳出了几点血沫,脸色却慢慢好转了起来。
骗骗花完全听不到他们之间到底说了什么,只能凭借直觉,顶着摩拉克斯充满了压迫感的视线,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在靠近归终的一侧站定。
骗骗花没法说话,只能无助的嘤嘤,刚出了几声,更像是哭泣……
意识到这一点,骗骗花立马停下了动作,睁着小圆眼睛看着模糊实现里,更小一团满是破损的元素聚合体,用相对完整的叶片轻轻地探过去,怯怯地,触碰到了归终比植物还要冰冷的躯体。
“三宝你也来啦~”归终想让自己的声音听着雀跃一点,却带出了几丝血丝,擡手摸了摸,让整片唇都染上了红色,看着让人心痛。
“那正好也一起听听吧……”
花三宝的本体从纠缠在一起的泥水里挣扎出一只手,惨白的手上满是青紫色的瘢痕,牢牢地扣在岸边湿润的泥土里。
一次不行,就再来第二次,第三次,也不知道碰了多少次运气,已经看不出样子的左手,才以一种不合理的姿势,卡在了岸边泥土与被冲倒树木的根系里,连带着花三宝的身体也在泥水的冲刷之中,一起卡在了树上。
花三宝现在的样子几乎看不出人形,浑身的骨骼几乎在翻滚的泥水里碎了个遍,就连自己的武器也一并失落了,早就不知道被水冲到了什么地方。
现在也不是操心这个的时候,花三宝努力地爬上岸,失去了一条胳膊,行走的平衡也需要重新掌握。
花三宝跌跌撞撞的迈着骨骼错位的腿朝着归终的方位跑去,一边跑,一边调整着身上的骨头,‘不能让归终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她会难过的。’
可她现在还能有什么好样子呢,被衣服遮得住的地方,几乎没有一块骨头是完好的,没被衣服遮住的皮肤上,无论是青白的皮肤,还是皮肤上紫黑色的瘢痕,任是谁看,都不觉得不错。
花三宝顾不上这些,浑身的元素力早就用的干干净净,能维持现在的样子实属幸运,更别想更快些的动作了。
勉强感应到化身那边的情况,花三宝只能听得到归终断断续续的话:
“我们的臣民,勤劳且聪慧的人们……如同微尘般渺小又脆弱……”
“凡人们太过孱弱,漫长的时间抛却不谈,一场天灾、洪水、地动、海啸,甚至连一场大雨,都会夺取他们的生命……”
“因为渺小,所以不知何时会殒命于天灾人祸,所以总是害怕……但也因为如此,所以总是很努力,想要变得更聪明。”
“我啊……从一开始就是明白的……”
“我原本想着,与你的武力相差太大,那就运用智慧和技术吧……同时拥有你的力量与我的头脑的城市……果然很了不起吧……”
归终落寞地笑了笑,擡手摸了摸花三宝的叶片,抽疼的手指只传来更大的痛苦,别的感觉都被压了下去……很快,归终看到了自己开始化作尘埃的指尖……
“看来,还是无法和你一同走下去了……璃月的大家和三宝,就一并拜托给你了……摩拉克斯……”
“……那把锁的事情……忘了它吧……”
花三宝本体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归终慢慢合上的眼睛。
‘她最后看到我了吗?!’
‘我有没有及时赶到……’
花三宝的大脑一片混乱,几步跑到归终身边,满心满眼都只有欣然闭目的归终。
灰白的世界里,只有归终是不一样的,其他的……其他的也不过是她的背景……
花三宝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流泪,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归终陨落了。
归终陨落了!
花三宝清楚的知识,本源上属于归终的印记正在慢慢消散,但有一种属于归终的力量在自己的本源上慢慢生长。
花三宝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好,这是战胜魔神的战利品,陨落的魔神本源一部分重归循环,另一部分,则会在留下印记的战胜者处转移。
花三宝看着眼前慢渐尘化的归终,心脏之中的本源剧烈的震动,就像是一粒种子……
花三宝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透过泥泞的衣襟,好像直接就能看得到在本源之上,逐渐壮大的力量——那是归终的力量,归终的本源……
‘魔神都是从本源之中诞生的……’花三宝擡起左手,别扭地探向自己的胸口。
摩拉克斯正在保护归终的遗体,防止她陨落的力量泄露,所以是顾不上看自己做了什么的。
花三宝这么想着,扭曲僵硬的手指伸进胸口,穿过僵硬冰冷的皮肉,触碰到不断跳动的心脏,再向里,指尖能够感受到的所有温暖,就是归终的力量。
一根手指,两根手指,纤长但扭曲的手指僵硬着,钳子一样捏住圆形的本源,一点点向外摘取。
丹塔利安拿出来的本源足足有一个手掌大小,死而复生之舟的本源就逸散了不少,像是一颗较大的珍珠,小半个手掌大,晶莹剔透。
上面除了冰蓝色,还有紫黑色,以及慢慢在生长壮大的鹅黄色,温暖的颜色,就像归终一样。
花三宝一顿手,在摩拉克斯反应过来之前,将自己的本源捏在手里,收拢在掌心。
‘这是一颗种子,一粒可以让归终好好站在我面前的种子!’
摩拉克斯察觉到什么,转过头来的时候,只看到了浑身金光璀璨,好不容易被泥水冲刷隐退的契约重新浮现的花三宝。
“三宝!你这是在做什么!”摩拉克斯想要喝止她,可看清她的样子,却不知该怎样阻止。
花三宝狼狈极了,冰蓝色的长发几乎全白了,干枯得如同秋后的枯草,也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发丝里还有细小的水草、枯枝,狼狈地披散在身后,里面也不知打了多少的结,又在洪水里冲断了多少。
脸色也差极了,不如说,像是一具会动的尸体……
面色青白,大半个面孔上都生长着蛛网一样的紫黑色瘢痕。原本金色的眼睛倒是如常,只是空落落的,混沌在一起,虹膜也扩散了。
身体粗略一看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细看,总能从花三宝身上找到不和谐的地方,不像是个完整的形体,更像是拼凑在一起,勉强维持住的样子。
她的状态太差了,气息微弱得比凡人还要弱小,几乎比寻常能见到的小动物还要弱小。
好像一阵风,一场雨,都能摧毁她。
可她仅剩下的一只手,紧紧地攥着,好像手里攥住了一切的希望。
花三宝擡起脸,偏执地看着摩拉克斯,沙哑道:“摩拉克斯,我有一句话想问你……”
“三宝,你必须得冷静。”看着花三宝的眼睛,摩拉克斯顿然就明白了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花三宝擡起胳膊,手心向上,露出青白的手,扭曲但被强行摆正的手腕,手腕上青筋破裂,那一片青白的肌肤下,全都变成了黑紫色,伤得不轻。
她在讨封。
像是山间的狐貍、山鼠等小妖修炼有成的时候,会找些凡人讨封。
“你看我像是什么?”
“你说归终是不是还能活着!”
你若是回答它像人,那妖怪就可以修炼成人;你若是回答它什么都不像,那千百年修行毁于一句,妖怪就会报复你。
“摩拉克斯,你说归终是不是还能活着!”花三宝又问了一句,手擡得更高,超过了自己的视线。
契约又被触动了,金色的流光如同丝线,穿透了花三宝的咽喉,来来回回,如同细密的针脚,把她发声的器官全都锁住。
这是摩拉克斯的保护机制,为了防止自己说出不得了的谎言。
花三宝心知肚明,可是现在,她一定要试试。
‘若我再玩弄生死,就让我形神俱灭。’
归终曾经与自己达成的契约还在耳边徘徊,花三宝扯了扯嘴角,在心里和归终说了声抱歉,‘等你活过来,再怎么惩罚我,形神俱灭又如何,我都认了。’
“摩拉克斯……”花三宝艰难地张了张嘴,金色的汁液从嘴角和脖颈上的束缚留下的痕迹里溢出来,“摩拉克斯,你说,归终能不能活着。”
这个问题太残忍了,残忍到花三宝自己也觉得抱歉。
‘可是我想让归终活着。’花三宝眼中溢出了金色的泪水,这是花三宝本体的汁液,她早就忘记了流泪,可心还记得,“摩拉克斯,你说话啊!”
“只要这一句话!”花三宝的脸上闪过一丝偏执,咳了几下,吐出几块带着金色契约的血肉,“你现在不说也没关系,我会问自己,去问凡人,去问仙人,就连奥赛尔我也问……”
“归终能不能活着……”
花三宝攥着手的力气越来越大,麻木却从指尖升起,慢慢蔓延在两人中间。
“吉蒙里,你很清楚你在做什么。”摩拉克斯叫了花三宝的魔神名,久违地听到这声音,花三宝还愣了愣,随后惨笑出声。
“我很清楚,我很理智,我只想归终好好地站在我面前!”
“她刚把璃月的其他人拜托给你……”
“这些都不重要,我只想让归终好好地在我面前站起来!”
金色的液体从眼眶溢出,顺着脸颊流淌,“归终才是归离原的君主,这些是你们君主应该做的事情,不要……我不行的……”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厉害的魔神,我是为了归终才留下的……”吉蒙里眨了眨眼,“人类太渺小了,雪山上的青园是这样!平原上的归离原也是这样!”
“瓦沙克是这样,归终也是!”吉蒙里猛地睁开眼,“为什么怜爱人类的魔神总是我的朋友,总要先我而去呢!”
“瓦沙克我来不及救她,归终我可以!”吉蒙里嘶吼着,唇角中生出金色的契约,“我看到了!我看到归终是活着的!”
“我会预言啊!”
“归终她……归终她能活着的!我看到她好好的站在……”吉蒙里哽咽着,撕裂了被契约束缚的血肉,声声泣血,还是要说,“我看到了……归终……”
“我想让她好好的站在我面前啊……我想再见她一面……”吉蒙里崩溃得跪倒在归终的遗骸身前,看着慢慢覆盖在她身上的契约——保护她和归离原的契约。
结局如何,花三宝心知肚明。
每问一次,手中的本源就会消失掉一层,这是扭转生死的理应消耗。
花三宝向摩拉克斯张开手,掌中的本源只剩下指肚大小,其中蓝色的力量几乎不可见,只剩下了不断壮大的紫黑色,和趋于平稳的鹅黄色,还有一缕水红,在三种力量之间盘旋。
像是一颗琉璃珠,一颗小小的琉璃珠。
无边的悔恨从心头涌起,为什么消耗了这么多的力量,归终没有一丝好转,甚至连尘化的趋势都没有延缓呢。
倘若这扭转生死的谎言有用,但是有且只有一次呢。
那自己之前的醒来……就变成了最大的代价!
“哈……再玩弄生死,就让我形神俱灭……”花三宝极反笑,嘶哑的笑着,“归终,你看,我是个没用的家伙,连形神俱灭作为代价,都不能救你……”
花三宝的脑袋低低地埋着,无力地跪坐在腿上,泄掉了所有的力气,支撑着她一路撑到现在的力量,一并化作了微尘,散了个干干净净。
本源的小珠子从花三宝的掌中滚落,滚到了摩拉克斯的脚边停下。
他弯下腰,捡起了这枚琉璃珠一样的本源,里面的多种力量居然达成了一种平衡,这也是花三宝现在还能活着的凭证。
金色的契约一在带着归终的遗骸缓缓升起,赶来的夜叉大将接过了继续维持屏障的任务。
另一个则缠绕在屡次食言的花三宝身上,金色的方形符文如同藤蔓,在花三宝身边生长,如同渔网,罩在她的身上,无法逃脱,也无力逃脱。
金色的符文从花三宝的血肉之中穿过,从内部将她完全束缚,发声器官之中撕裂的契约也重新恢复,甚至更加壮大,穿透了脖颈,又从唇舌之中蔓延,形成了一个新的循环。
像是一把新的锁,让她再也不能胡言乱语地锁。
本源也不在自己手上,武器也早已失落,心气全无,现在哪怕是凡人握着棍棒,都能让花三宝当场毙命。
花三宝一动也不想动,像是想到了什么。
慢慢的跪直了身子,擡起脑袋,看向天空的归终,她还是那样蜷缩着,被金色的契约缓缓擡起,缓缓升向高高的天空。
从地上看,她就像是要融入天空的阳光里,耀眼的光芒,刺得花三宝睁不开眼。
烟雨朦胧,牛毛一样的细雨轻纱般落下来,落在花三宝空落落的袖子上,落在她擡起的脸上。
脸颊上干涸的金色汁液被细雨浸湿,柔柔的,就好像归终的手,像往常一样,捧着自己脸上的软肉,用大拇指替自己摸去泪水。
‘……归终……’
‘让我再看看你,就算以后再难相见,也让我再看看你……’
‘明明才刚刚分别,怎么我就在想你了呢。’
‘这世界很好,这是你带我看过的……’
‘你带我走了那么长的时间,带我看过了太多太多的美丽……’
‘可是归终啊,这战争太残酷了……’
‘没有你,我撑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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