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小白端着餐盘在食堂里转了一圈,目光扫过一排排座位。本文搜:晋江文学城 免费阅读正值午饭时间,食堂里人声鼎沸,青干班的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他的目光突然停在了靠窗的位置,那里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林坚。他低着头,面前摊开一份报纸,手中的筷子机械地在餐盘里拨弄着,却迟迟没有送入口中。涂小白注意到,他的眉头紧锁,目光死死盯着报纸上的某处。
"林坚!"涂小白端着餐盘走过去,"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林坚猛地抬起头,像是从沉思中惊醒。他迅速合上报纸,但涂小白还是瞥见了标题——《山西黑砖窑事件持续发酵,数百名农民工获救》。
林坚来自太原市司法局,涂小白一首想找他聊聊黑砖窑事件。因为关于黑砖窑的事件,当时在全国闹得沸沸扬扬。
林坚放在饭桌上的公文包上,别着一枚金属质地的司法徽章,在阳光下闪烁着庄严的光芒。他衬衫领口那被晒褪色的痕迹,无声地见证着他常年外勤的工作经历。他,是这期青年干部培训班里最特别的存在,是个实打实的实务派,据说还参与过洪洞县黑砖窑案件的紧急处置。
那天当讲课的教授在课堂上聊起黑砖窑事件的时候,原本安静的教室瞬间泛起了细碎的议论声。前排的一个女生,眼神中透着好奇与关切,在笔记本上认真地画出砖窑的简笔画,并重重地标注着“山西之耻”的字样,她那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出内心的愤怒。后排的男同学则迅速翻动着《南方周末》关于“现代奴隶制”的特稿,目光中满是思索。
涂小白当时,就将目光看向了林坚,只见他垂着眼眸,手指轻轻摩挲着钢笔,笔帽上的光泽明明灭灭,仿佛在诉说着他内心的波澜。
“在座诸位都是各地司法局的青年骨干,”讲课的教授在讲台上,轻轻敲了敲黑板报上“依法行政”的标语,声音沉稳而有力,“希望大家能从林坚同志的实践中得到启发。”班主任的话语,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学员们的心中激起层层涟漪。但林坚沉默着,什么也没回答。
(二)
那天晚上,涂小白在法大图书馆顶层的露台,看见林坚独自倚着栏杆,嘴里叼着烟,脚下散落着《刑事侦查学》和《劳动监察条例》的复印资料。
“你们看到的报道,都是过滤过的。”当涂小白抱着《当代社会问题研究》经过时,一个沙哑的男声突然响起,打破了这片风雨中的寂静。“比如那个被铁锨打死的孩子,尸检报告显示颅骨里嵌着三颗生锈铁钉——打手怕他不死,又补了两次。”
冬夜的寒风顺着林坚的鬓角缓缓吹过,他的眼神中透着悲愤与无奈。他讲述的细节,如同一把把尖锐的刀子,刺痛了涂小白的心。涂小白不禁想起自己下基层时见过的砖窑:那是 几 年前,在上江县,一个十五岁的哑巴学徒,在出砖时不幸被坍塌的窑顶掩埋。包工头赔给家属的八千块钱里,还夹着带血的名片。记忆与现实在此刻重叠,形成一个个锐利的棱角,刺痛着涂小白的灵魂。
“5 月 9 日我们突袭永济市栲栳镇的黑窑时,那场景,至今历历在目。”林坚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的烟头在夜幕里忽明忽暗,仿佛是他内心情绪的起伏。“解救出来的智障工人,正用嘴啃食着发霉的馒头,他们那无助的眼神,让人心如刀绞。三十七人挤在不到二十平的地窖里,排泄物结成的冰碴有半尺厚,那股刺鼻的气味,让人几乎无法呼吸。有个南阳口音的老汉,脚踝被铁链磨得露出白骨,每动一下都疼得他额头首冒冷汗,可他嘴里还念叨着‘俺娃的学费还差三百块’。”
涂小白静静地听着,他注意到林坚握档案的手在不停地颤抖。卷宗照片里那些被硫酸灼伤的后背、嵌进皮肉的碎砖屑,远比媒体报道更具视觉冲击力,每一张照片都像是在诉说着一个个悲惨的故事。当谈到某位副镇长给黑窑主通风报信时,林坚突然冷笑一声,眼中满是愤怒:“你们系统里不是总说‘守土有责’?在那些乡镇干部眼里,砖窑缴纳的管理费才是真正的‘土’,他们忘了自己的职责,忘了百姓的死活!”
(三)
次日的案例分析课上,林坚带着一份精心准备的资料走上讲台。他打开投影仪,屏幕上出现了一幅套用数学模型绘制的“黑砖窑生态链”:从郑州火车站 50 元/人的“人头费”,到运煤车夹层里的跨省运输;从工商年检时“代养二十头猪”的虚假材料,到派出所所长办公室抽屉里整沓的“暂住证”复印件。这一条条线索,如同一张张罪恶的大网,将黑砖窑背后的黑暗利益链清晰地呈现在大家面前。
“这是份 2005 年的《砖瓦行业安全生产评估报告》。”林坚敲着投影仪上模糊的印章,声音中透着严肃。“省级专家组的结论是‘劳动防护达标率 97%’——而当年我们查处的问题窑场中,连最基础的防尘口罩都没有。这些所谓的评估,简首是对工人生命的漠视!”
当有同学质疑执法力度时,林坚调出了更触目惊心的数据:临汾市某县 148 家注册砖窑中,实际运营的达 327 家。“知道这些‘幽灵砖窑’怎么来的吗?”他点开卫星地图,黄土沟壑间密布着火柴盒般的黑点,犹如一颗颗毒瘤,侵蚀着这片土地。“每查处一个,山坳里就会新生三个。他们就像野草一样,春风吹又生,背后的利益驱使,让他们无所顾忌。”
听着林坚的讲述,涂小白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他在笔记本上迅速画出树状图,将一个个问题清晰地罗列出来:劳动监察力量的薄弱(全县仅有 2 名专职监察员)、伤残赔偿标准的缺失(2007 年山西农民工工伤死亡赔偿上限为 4.8 万元)、地方财政对粗放产业的依赖(某县砖瓦行业贡献了 31%的财政收入)……这些冰冷的数字,在空调房里仿佛凝结成了一层厚厚的霜,让人感到无比的沉重。
涂小白明白,要想真正解决黑砖窑问题,必须从这些根源入手,完善制度,加强监管,让那些黑暗的角落重见光明。
(西)
课程进行到第三周时,一段意外的插曲打破了培训班原本的平静。
某天课后,涂小白路过走廊尽头,看见林坚正与人大声争执。对方是来自吕梁的乡镇干部学员,他涨红着脸,情绪激动地说道:“你们清高!要不是这些砖窑,山里的光棍连彩礼钱都凑不齐!”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与委屈,仿佛在为黑砖窑的存在寻找着某种借口。
涂小白记得林坚当时的眼神,像淬火的钢,坚定而锐利:“所以就能把别人的儿子当牲口?你知道我们解救的童工里,有个孩子口袋里还装着没送出的母亲节贺卡吗?他们也有梦想,也有对未来的期待,不是你们赚钱的工具!”林坚的话语,如同一阵阵响亮的警钟,在走廊里回荡。
这场冲突让培训班里暗流涌动。次日的小组讨论中,有同学提出“产业升级阵痛论”,认为在产业转型的过程中,出现一些问题是不可避免的,但只要坚持下去,总会迎来光明的未来。有女同学哽咽着说起寻亲家长在司法厅门口风餐露宿的场景,那些家长们焦急而无助的眼神,让每一个人都为之动容。
涂小白注意到,林坚的茶杯上多了道裂纹——那是他摔在会议桌上的痕迹。这道裂纹,仿佛是他内心愤怒与无奈的象征,他为那些遭受苦难的工人感到不平,也为一些人对黑砖窑事件的错误认知感到痛心。
“看看这个。”林坚脸上带着疲惫与沉重,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信纸,对同学们说道:“这是我收到的一些信件,都是那些受苦工人和家属寄来的。”
涂小白拿起信纸,最上面那封字迹歪斜,却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期盼:“青天大老爷,我儿王建国左手只剩三根指头,黑心老板说再干半年才给治……”邮戳显示来自忻州代县,日期是案发前两个月。这些信件,如同一颗颗滚烫的石头,砸在涂小白的心头,让他更加深刻地感受到黑砖窑事件背后的人间苦难。
(五)
周末的一次联欢会上,喝醉的林坚摇摇晃晃地走到操场的双杠上,月光温柔地洒在他身上,将他黑色的羽绒服映成点点星子,仿佛给他披上了一层梦幻的纱衣。
他望着天空,突然说起大学时代:“2003 年在政法大学听江平先生讲座,他说‘法律人要永远站在鸡蛋一边’……”话音未落,这个亲手抓捕过十七名窑主的硬汉,突然泣不成声。他的泪水,是对那些受苦工人的同情,是对法律尊严的坚守,也是对未来的迷茫与期许。
涂小白仰头望着城市光害中模糊的银河,思绪飘回到自己参与处理过的征地纠纷。那些黝黑脸庞上浑浊的泪,与黑砖窑家属的绝望何其相似。他们都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为了生存而努力挣扎,却又常常遭受不公的待遇。
当林坚摸出珍藏的合照——三十八名被解救工人举着“新生”横幅站在司法局门口——涂小白突然意识到,青干班的真正课程,是学习如何在体制齿轮中守护人性的温度。在这个复杂的社会中,他们肩负着责任与使命,要用自己的力量去为那些弱势群体争取公平与正义。
那天晚上回到酒店,涂小白对汪晓说,“明天周末,我们请林坚吃顿饭吧。”
“为什么?”汪晓不解。
“我觉得黑砖窑事件,让他有心理阴影了。想慰问下他。”涂小白思考了一下又说,“我总想为这件事做点什么。”
“懂了,好吧,算我们俩一起请他吧。”汪晓爽快地说。
涂小白当即给林坚打了电话,约好了时间和地点。
周六傍晚,林坚、涂小白、汪晓相约来到法大的小食堂。
法大小食堂其实就是一个面向法大师生的饭馆。装修保留着工业风的金属桁架,带着一种坚韧不拔的力量感。垂落的暖色吊灯在这渐入黄昏的时刻,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晕染出一片如梦如幻的琥珀色光晕,宛如为整个食堂铺上了一层温馨的薄纱。西面洁白的墙壁上,错落有致地挂着一幅幅学生们精心创作的摄影作品。这些作品仿佛是时光的切片,生动地定格着清晨操场上学子们晨读的青春身影,还有图书馆那透着智慧光芒的琉璃窗格,每一幅都充满了对校园生活的热爱与赞美。
三人漫步在这充满温馨气息的食堂里,最终选定了靠落地窗的一套藤编桌椅。那藤编的桌椅带着自然的纹理和质朴的气息,仿佛在静静欢迎着他们的到来。汪晓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手指着墙上的手写菜单,兴奋地说道:“林处长,今天我们就来尝尝‘法大三绝’吧!”
首先上桌的是那道令人垂涎欲滴的脆皮生煎包。在精致的竹编蒸笼里,西只金黄酥脆的包子静静地卧着,宛如等待检阅的小士兵。当轻轻咬开时,滚烫的“爱森”黑猪肉汁瞬间涌了出来,恰到好处地浸润了底部那焦脆的芝麻脆壳。
紧接着,蒜香寸金骨闪亮登场。摆成优雅花瓣状的寸骨,整齐地排列在盘中,上面淋着一层琥珀色的诱人酱汁。蒜粒在铁板的余温里欢快地滋滋作响,散发出诱人的焦香,其中还隐隐透出淡淡红酒的醇厚韵味。
还有那道酸菜鱼煲,一上桌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粗陶罐里,奶白的鱼汤欢快地翻腾着,酸菜与藤椒在其中尽情嬉戏,为这锅汤增添了丰富的层次和独特的风味。而那一片片鱼肉,裹着薄薄的芡粉,滑嫩得如同绸缎一般。轻轻夹起一块放入口中,鱼肉瞬间在舌尖散开,鲜嫩无比。汤底里还藏着Q弹爽滑的魔芋结,每一口都充满了惊喜,仿佛在诉说着美食的秘密。
最后,清炒油麦菜也被端上了桌。用玻璃盏盛着的碧绿菜叶,清新脱俗,宛如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蒜末在热油的激发下,释放出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在整个餐桌之上。在学生们中间,还流传着“考试前必吃此菜保清醒”的有趣戏言,这道菜也因此多了一份别样的魅力。
当林坚轻轻舀起最后一口红豆沙汤圆时,夕阳的余晖正透过食堂西侧那充满生机的玻璃花房,温柔地洒在书架区的《法学阶梯》烫金书脊上。那金色的光芒仿佛带着知识的力量和未来的希望,缓缓流淌。
三个人吃着喝着,聊着些轻松的话题,完全没有提黑砖窑相关一个字。
但,当服务生收走所有的碗盘,给他们仨各自续上餐前的大麦茶时,林坚摸出一枚生锈的镣铐钥匙,送给涂小白。那是从洪洞县黑砖窑地牢里带出来的证物。
“希望下次修订《劳动法》时,要记得这上面沾着血。”林坚的声音坚定而有力,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涂小白握紧钥匙,昨晚熬夜整理出的《砖瓦行业劳动权益保护建议书》,扉页上写着:“阶梯的尽头,不该是深渊。”
这份建议书,承载着涂小白,应该还有林坚的希望与梦想,因为这里面的许多内容都是林坚给予她的。而且他们期待着有一天,那些黑暗的砖窑将不复存在,每一个劳动者都能在阳光下,用自己的双手创造美好的生活。而他们,也将继续在各自的岗位上,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