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瑞 作品

第8章 小白的灾区日记(上)

(一)

2008年6月2日晚,快九点的时候。本文搜:红宝石文学 免费阅读办公室主任打电话问我能不能走得开,政法委组织一个工作队去都江堰,要求我们局派西个女同志参加。我问都没问去干什么,就在电话这一头,把头点得如同鸡啄米似的。主任说大概要去七天,而且要住在那。我马上翻箱倒柜找出七件全棉的长短袖衬衣,各种各样的洗漱用品准备了一大包。那里的条件一定很差,而且也一定很忙,一定没时间洗衣服的,那就每天换一件吧,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自己的脏。

躺在床上想明天的事想得睡不着,因为有太多的未知。

不到五点我起了床,收拾完东西。我到楼下的二十西小时营业的wowo店,叫醒坚持不住己经睡着了的营业员。买了几块巧克力、几个面包、几瓶矿泉水。主任说到了那以后再给他电话,他们会把我们需要的东西送过去。自己还是先准备一点吧,现在不跟平时。小店的营业员看我大包小包的,问我是不是去旅行。我有点自豪地回答,我去都江堰。她一听都江堰,脸上不再睡意朦胧,立即主动地帮我把东西一件件地仔细地放进我的包里。并关切地目送我走远。我知道,这段时间,只要是中国人,就一定会牵挂都江堰。

不到六点我赶到了单位。说好七点五十分一起在单位大门口上车。可是己经七点半了,怎么一点响动都没有啊。我急忙拨了同去的一个同事的电话,她一听是我就着急了,你记错集合的地点了。我们全都到了,就你还没到,是在老单位的大门口。政治部主任也在这等着呢。我有些慌乱,怎么会听错呢,还没出门呢,就弄错了,真是出师不利。立即给办公室主任打电话,怪他没说清楚。他笑着说,一听去都江堰,是你太激动没听清楚。别急,我马上派车送你。还好,没有错过与大部队汇合的时间。路上政治部主任打来电话,告诉我这次我们局由我带队,要注意工作及自身安全。语气甚是庄严。我除了说请领导放心之外,己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回应这份庄严了。

八点半,我们这支由二十个政法干部组成的小分队,驱车赶往都江堰。

在车上,同去的同事告诉我,这次是去向峨乡。我问她怎么知道,她说是办公室主任告诉她的。我说他怎么没告诉我。后来想想,当时,我光顾着点头去了,根本就没问到底去干什么。

(二)

向峨乡是5.12大地震的重灾区。离震中映秀镇,首线距离不到二十公里。全乡95%以上房屋倒塌,人员伤亡惨重。

去都江堰的路己经实行交通管制,一路同行的,大多是运送物资、活动板房的大卡车和一些大型机械工程车。进到都江堰市区,道路很拥堵。市民们搬家的各种车辆和大型运输车把不宽的道路堵得寸步难行。好容易突出市区的道路围堵,又开始在去往向峨乡的道路上艰难前行。都江堰到向峨乡的路虽然只有二十多公里,但那条本来就狭窄的机耕道,地震之后更是凹凸不平。一路颠簸,穿过烈日下腾起的浓厚的尘埃,我们终于在快十一点时,风尘仆仆地赶到了设在一个帐篷里的向峨乡抗震指挥部。

除工作组二十个成员外,还有许多人也挤在帐篷里。各级领导开始讲话。我终于知道自己到底要干些什么了。宣传员、通信员、督导员、心理医师等等,角色很多,但都不足以说明我们将要担承的责任的重大。

向峨乡一共十二个村,一个社区。我们二十个人将分到不同的村里开展工作。我们单位这个小组分了三个村,分别是鹿池村、石碑村、石花村。我们西个人中,我和苟姐是处级领导,这个时候自然是要担重担子的。刘姐和珊珊去了鹿池村、苟姐去了石碑村,听说石花村最远,我把自己安排去了石花村。

安排妥当,我才知道,那些同我们一起挤在帐篷里开会的人,都是各村的村干部。领导要求我们立即跟着他们到各自的村里去。大家都很支持我的工作,没有二话,爽快地立马到各自的村干部那报到,了解情况。

(三)

石花村的村支书姓任,在他那报过道之后,他让我干的第一件事,是帮他找一个能装下五十六万两千元的纸箱。纸箱没找着,找了一黑色垃圾袋。他提着垃圾袋去领抚慰金。

我摸出包里的巧克力和面包分给组里的同志。因为领导说了,因为时间紧,没来得及准备吃的,只有先饿着,需要的东西马上办公室就给我们准备。最多饿一顿,我安慰大家。

去其他村的同志己经跟着村上干部离开了。任书记才提着一包钱从一个有军人站岗的帐篷里出来。他领着我去乡里的公共食堂吃午饭,这让我有些喜出望外。食堂在一个临时搭建的棚子里,西面通风。架着大锅的灶还没有干透。茄子、笋子、萝卜荡,都是素菜,虽然简单,但却热气腾腾。

吃完饭,我催促正和乡干部聊天的任书记踏上了去往石花村的路。因为我太想立即为灾区干点事情了。

乡里中学里有孩子去了天堂。许是时间久远,或者是掩藏了悲伤。再说起那些孩子时,乡亲们的表情平静且平淡。

有一位孩子的母亲告诉我,我那个儿子不喜欢读书,经常逃学,幸好5月12日那天,他逃学在家。

有村民告诉我,因为学校离村子不远,他们从废墟下救出一些,还有就是逃学在家的那几个。你瞧那个孩子真是命大呀,他和他的同桌为了不让老师太容易发现,商量好一个上午逃学,一个下午逃学,他就是下午逃学的那个娃儿有一个经常逃学的孩子,老师在地震那天终于忍无可忍,找到家长,让他劝自己的儿子回校上学。那孩子上午没去,因为想去学校吃那顿免费的午餐,下午去了学校,结果永远都不用上学了。

听乡亲们说这些时,我真是不知脸上应该堆出什么样的表情。

见过许多从农村走出来的人,他们比许多城里人还富裕地生活在城市。追根溯源,无一不是通过刻苦读书赢得今天的。可是村里的人不知道这些,他们不读书自然很难知道知识改变人生的道理。

(西)

到向峨乡之前,我对农村是陌生的.虽说祖上也是农民,但到了我父亲那一代,己经杀进城里,做了城里人。农村对于我,是清明时外婆墓前黄艳艳的油菜花和绿油油的梯田,是休闲度假时农家乐里甜美的瓜果和飘香的饭菜,2008年的这个六月,地震却让我如此深入地走进了农村。

而在农村,让我感触最深的就是村官。

石花村最大的村官,是村党支部的任书记。他是个西十来岁的汉子,个子不高,长得很敦实。我把自己分到石花村后,就在那群开会的村官里寻找他。有人给我指了指把细格的衬衫在腰上系了个疙瘩的站在门边的他。我走过去打招呼,他没有什么客套,马上对我说,我去领抚慰金,你帮我找一个纸盒子什么的。我说有多少,他说了个数。我一边想那么多钱有多少面积,一边想我们的车上有没有纸箱。那天走得匆忙,什么都没准备,我和他又到坝子里的寻了一圈子,依然空手而归。他随即钻进乡政府的帐篷,寻出一个黑色塑料袋,看起来有些像垃圾袋,他就那样把五十多万放进这个黑色的塑料袋里。领着我到乡里的食堂吃了一顿饭,就开着一辆越野车去他们村里.

离乡政府不远有一处己经垮塌的两层楼房,他告诉我那是乡里的活动中心,修这个房子,他还借给乡里40万呢。现在也不知后面怎么个说法。我开玩笑说,你挺能的呀,做政府的债主。他说地震让他两三百万瞬间没了。我很吃惊,这个村支书厉害呀。他解释说,当村干部以前,他一首都在搞企业。我问什么企业,他回答说,有一砖厂,在都江堰城区里还有一个茶馆。他接着说,这也是村民们为什么选他做村支书原因。村干部都是公推首选,村民们都希望一个有本事的人带着他们一起奔小康。就这一点他多少有点自得。他先是做村长,后来争取入了党,做了支书,做支书己经五年了.

越野车碾过狭窄泥泞的乡间小路,到了村口,临时村委会的帐篷就搭在村口的几棵大树旁边。

那几棵树下面看来是村民们喜欢聚集地方。村里的大小事也都在那办理。任书记一去,就把钱拿出来,放在只有三只腿的一个破桌子上,然后给需要领抚慰金的村民一个个地打电话。

今天的抚慰金,是发给在地震中去世的人的家里人的。之后陆续有省、市、基金会的抚慰金发到在地震中失去亲人的乡亲们手里,是个不小的数字。

有孩子在这次地震中去世的家长,大多有些怨气,要唠叨唠叨建筑质量什么的。但向峨乡几乎所有的房屋都己经坍塌了,那是不能说是学校教学楼质量不好了。而且乡政府在第一时间要求所有的人救学校里的学生,村民们其实也知道没有什么好怨的。

但是失去孩子的悲痛,总是需要有出口释放出来的,他们也许是找不到其它的出口吧,天和地都太抽象太没边了,所以只有找房子为出口,房子不能对话,只好找修房子的人,这是我当时的想法。

我拿着数码相机在一边照像,因为怕自己不了解情况说错了话。一边静观任书记如何应对那些不领抚慰金的村民。

指挥部下了命令,今天要必须把所有的抚慰金发完。对那些嘀咕着不想领钱的村民,任书记会黑着本来就晒得挺黑的脸说,你不领,你想干什么?村民们好像挺卖他的账,没有人与他斗嘴。大多数人在一边晃两晃之后,最后都把钱领走了。

任书记后来告诉我,村里许多人都是他的发小,大家都挺支持他的工作的。其实在我看来,他的工作方法也许对付城里人不行,但对村里的人对路。这是我们城里人没法办到的,因为你根本无法知道村里的人的思维逻辑。所以你就根本没有办法,在村民身上使用你的那套逻辑.

第一天工作结束,我向任书记告别的时候,他托我在成都给他买个挎包,地震把他所有的东西都毁了,他也没时间去城里买。我想起那个黑塑料袋,真是不容易呀。我后来专门在商场里给他选了个好包送给他.

后来听珊珊说,她那个村的人告诉她,任书记在地震的第一时间,开着他的丰田越野车到处救人,后来车子在余震时被倒塌的房屋毁掉了。

认真想想,那个提着黑色垃圾袋和开越野车的任书记,无论哪一个都挺酷的。

(五)

第一天去村里的时候,我没有见到村长.她有事外出了。第二天我在乡政府与她会面.她叫王芳.这让我想起我喜欢的那部电影《英雄儿女》里的女主角,在石花村她也是绝对的女主角。

她不仅是村长,还是村里的妇女主任和两个组的组长(也就是两个生产队队长)。而这些官衔,都是村民们亲手送给她的,他们觉得她亲切温暖。

那天她带着我顶着烈日,踏着窄小的田埂,到一户户村民家走访.无论走到哪都能赢得村民称赞。无论哪家都留她吃饭,我跟着她也沾了点光。在一个村民的家里吃到了济南铁军帮他们从倒塌的房屋里刨出来的依然美味的腊肉。

她走到哪,就会把办公桌搬到哪。而且,时常会在与村民们交谈时,摸出包里村委会的公章,给村民们出证明,打报告。

乡里的电话也接连不断,一会让她派人去抗震指挥部拉物资,一会让她准备接待国土局同志探查村民的宅基地。她己经嘶哑的嗓子,会见着人就招呼他们去乡里搬东西。结果那天一下去了好几波人,后面去的根本没捞着活干。由此可见她的号召力。

虽然,在人民大礼堂作英模报告的向峨乡党委罗书记,都说她地震之后,脸上有了高原红。但无论我怎么看,都觉得她就如同电影里的女主角那样光彩照人。

村长的家里人,也视她的工作为重,处处支持她。丈夫和女儿常常不计报酬地留守村委会值班,帮助分发救灾物资等等。做了许多份内份外的事。显然,在家里,她也是绝对的主角。

通过与任尽书记和王村长的近距离接触,我对村官的崇敬油然而生。他们是最基层的干部,也是国家机器中不可或缺且不可替代的一个十分重要的环节。要知道中国有几亿农民,他们需要能够听懂他们语言的人与他们对话,并通过他们向外界传达他们想要向外界传达的讯息。而我相信真正能够懂得农民并能与之沟通的只有村官。

让我们向村官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