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小白在他们的那间小公寓里忙着收拾去海洲的行李。本文搜:看书屋 免费阅读喧嚣和忙碌慢慢消弭殆尽,黄昏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整个城区。窗外偶尔传来微风掠过窗台与树叶间的沙沙声,仿佛在低声叙说着城市的秘密。
收拾完行李,她又坐在写字台前,打开了电脑,演讲稿必须再认真修改一下。这一次是要上台面对台下的听众讲述抗震救灾里亲身经历的故事,不能像那天座谈会上那样,讲几个故事便可以。演讲稿是要升华思想的,是要把工作组进驻灾区的行为,赋予更高的背景与追求的。这是作为一个公务员必须要有的政治觉悟。期间,姚伟给她打了个电话过来,问她今天晚上住哪里,她回答说住公寓,姚伟便挂了电话。
地震以来,涂小白从来不敢问姚伟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姚伟以前部队的战友,在为灾区运送物资时,一个机组都牺牲了。得知这个消息后,所有空军部队的官兵们,都把悲痛化成了力量,憋着一股劲,想为抗震救灾和灾后重建出力。
涂小白没有细想姚伟为什么会给她打这个电话,更没奢求姚伟会回一趟家。但心里某种疲惫如潮水般涌动,她有些困乏。她走进浴室,打开浴缸水龙头的热水,决定给自己一场小小的放松仪式。
温热的水缓缓注满浴缸,她细心地往水中滴入几滴玫瑰精油,顿时,房间中弥漫起一股淡雅且温柔的香气。热水和香气像看不见的安抚者,包裹着她疲惫的身体,抚平了一日的烦扰。涂小白缓缓闭上眼睛,躺在水中,那些思绪也如同水汽一般,在她脑海里袅袅升起。
浴室水汽慢慢在玻璃门上凝成细密露珠,涂小白看着自己浮在水面的发丝像海藻般舒展。玫瑰精油在暖黄浴灯下蒸腾出暗红色旋涡,她屈起膝盖,水面便漾开一圈圈金色波纹——这是姚伟亲手安装的仿古浴缸,铸铁边沿还留着去年他打玻璃胶时留下的指印。
浴缸边缘的水珠宛如灵动的精灵,正沿着光滑的瓷砖缓缓蜿蜒爬行。涂小白静静地坐在浴缸里,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玫瑰精油玻璃瓶上那精致的浮雕花纹,眼神中满是温柔与期待。氤氲的水汽弥漫在浴室里,三朵干枯的保加利亚玫瑰悠悠地漂浮其中,那是姚伟去年探亲时,满心欢喜地藏在飞行图囊里带给她的惊喜。每一片深红的花瓣,都承载着他们之间那一段段甜蜜而又珍贵的回忆。此刻,这些花瓣在翻涌的热水里渐渐舒展蜷缩,恰似她胸腔里某种蛰伏许久的深情,正如同被唤醒的沉睡野兽,在心底渐渐苏醒。
当玫瑰精油的香气浸透进她的肌肤,让她内心的向往渐渐升腾时,她努力回想上次与丈夫姚伟亲密相拥的时光,好像己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们夫妻的日常,地震后被震成支离破碎的碎屑,再也无法完整拼凑了。每天都有太多事情等待她去处理,而那些属于两人的亲密时光却愈加稀少。唯有那份心中的思念,像是荒野中萋萋的野草,依然一副春风吹又生的态势。
涂小白叹了一口气,用手捧起浴缸里荡漾着玫瑰香气的温热的水,一捧捧地往自己白嫩、泛着红潮的胸脯浇,似要浇灭内心正在燃烧的火苗。
(二)
忽然,门外,传来军靴踏过木地板那沉闷而又熟悉的声响,仿佛是命运的鼓点,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涂小白的心弦,让浴缸里的水面漾起了细小的涟漪。她下意识地将自己更深地沉入水中,仿佛想要把这份紧张与期待藏进温热的水里。
一阵急促却又坚定的脚步声,那样的步伐是涂小白再熟悉不过的,姚伟回来了。他的气息迅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瞬间就将她心头的思念化为现实。涂小白的心跳不由加快,但她竟有点不好意思告诉丈夫自己在浴缸里……
姚伟叫着妻子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满载着思念。涂小白没有回应,但唇边己不由自主地漾起了微笑,心头的期盼如潮水般无声地涌动着——她想姚伟不用她叫,便能到浴室来,就这样把她从浴缸里捞出去。
光线透过浴室门缝的一点斜射进来,果然,透过浴室的毛玻璃,她看到姚伟快步走到玻璃隔断旁边的洗漱台前,迅速地洗掉一路风尘,动作利落而专注。然后脱去外套,转身拿起挂在墙壁上的浴巾,推开了浴室的玻璃门。
姚伟的目光缓缓掠过妻子浸在玫瑰色水域中的身躯,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带出一声沙哑的叹息,那叹息中饱含着思念与渴望。他像在检查一件无比珍贵的精密仪器般,用炽热的视线丈量着她新添的锁骨淤青与腰间瘦削的凹陷,心中满是心疼与怜惜。
浴缸中白里透红的涂小白刺得姚伟眯缝起了眼睛,鼻子里不一会儿便灌满了氤氲的玫瑰香气。那些香气缭绕在水雾中,如同他熟悉的妻子的体香。他己经有点难以自持了。
涂小白感受到丈夫温柔而坚定的注视,内心的安宁和喜悦如同温暖的花瓣一片片绽放。“报告团长要求轻装简行。”涂小白的声音浸着水汽的颤音,带着一丝羞涩与娇嗔,“可收拾行李时,这件真丝睡裙总也塞不进背囊。”说着,漂浮的殷红布料恰巧缠住她浸湿的脚踝,宛如某种秘而不宣的邀约,在这暧昧的氛围中撩拨着彼此的心弦。姚伟的瞳孔骤然收缩,眼中闪过一丝炽热的光芒。
姚伟走到浴缸旁边,脸上浮现出一种郑重的温柔,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柔软而温情。他伸手轻轻将涂小白从水中捞起,温柔却不乏力道。浴巾己包裹上她湿润的身体,温暖从肌肤传递至心底,仿佛这片刻就是整个世界的安全港。他将她横抱在怀中,轻轻把她带出氤氲着玫瑰香气的水雾中,水珠素描般滑过她的锁骨,像是在刻画着她的轮廓。
当浴巾裹住涂小白的瞬间,她嗅到他身上混杂着硝烟与航空液压油的气息,这些味道与地震后无数个不眠之夜重叠在一起,成为了他们共同经历的艰难岁月的印记。她的牙齿轻轻嵌入丈夫耳垂,尝到了熟悉的血腥味,那是长时佩戴降噪耳机磨破的旧伤,每一丝血腥味都让她心疼不己。姚伟猛然收紧臂弯,这个动作牵扯到肋间未愈的擦伤,他却将闷哼化作更深重的亲吻,仿佛要将这段时间积攒的所有话语、所有思念、所有深情都碾碎在这个吻里,传递给眼前深爱的妻子。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汇聚,对望间所有久别重逢的情感都涌现在眼神之中。此时此刻,时间的沟壑被瞬间填满,浓烈的情感无需语言,深深印刻在彼此的灵魂深处。
他们的世界仿佛停滞了,只有耳畔的心跳在同步。涂小白在丈夫的怀里幸福地闭上了眼睛,但却伸手紧紧搂住了丈夫的脖子。她抬起头,再次调皮地轻咬他的耳垂。
姚伟的眼中满是宠溺,随即侧头,深情地吻上她的唇。那每一次轻触都如同在诉说无法用语言表达的热情与思念。他们倒向床垫的姿势像跳伞时的自由落体,军用被套上还残留着战机液压油的气息。姚伟埋首在她颈窝深呼吸的模样,让她想起地震后他在废墟里嗅探生命迹象的搜救犬。
在这一场久别重逢的温暖相拥中,复杂的生活瞬间变得简单而美好。玫瑰的香气持续在空气中萦绕,它温柔地见证着他们的缠绵,也让这片刻的彼此相拥,释放着这段时间以来的积聚的思恋。在这个夜晚,时间不再荏苒,被生活的波涛拍打过的心,因为对方而变得完整无缺,这种属于彼此的甜蜜与温暖是对抗所有生活挑战的真实力量。
纯白的床单上,涂小白潮湿的发梢在姚伟胸前勾画出蜿蜒的水痕,像极了他们结婚那夜飘落在军礼服上的雨丝,那浪漫而又美好的回忆在这一刻涌上心头。他带着枪茧的掌心温柔地抚过妻子的细腰,眼神中满是心疼与爱惜。因为妻子眼见地消瘦了许多。他将脸埋进她潮湿的颈窝,这个素来以钢铁意志著称的试飞员,此刻正用颤抖的指尖数着她脊柱凸起的骨节,如同在确认某种失而复得的珍宝,生怕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涂小白在姚伟的怀里嘤嘤地哭起来,她觉得自己己经好久没有体会到这样的爱抚与疼惜了。她紧紧地搂着姚伟,将自己的泪眼婆娑的脸贴在丈夫厚实且富有弹力的胸前,幸福地哭泣着。
姚伟用沾着玫瑰精油的指尖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湿润,温柔而又深情。忽然,他想起今日归家途中,塔台通讯频道里偶然传来的情歌片段。此刻,那些断续的旋律在他脑海中完整起来,化作落在妻子蝴蝶骨上的细密轻吻,每一个吻都诉说着他对她的无尽爱意。
(三)
月光透过窗帘的细缝悄然无声地渗进来,在姚伟的肩胛骨上细细切出几道光痕。涂小白躺在他的身旁,手指在他脊椎处那些旧伤疤上轻轻滑动。她习惯性地数着,像数着时光在他们身上留下的印记。指尖触及到一块凸起的皮肤时,心里微微一震,那是去年跳伞训练时,被伞绳勒出的茧。
在这寂静的夜里,他们总是在谈及那些埋藏在心底的故事。姚伟的声音从胸腔滚出,低沉而带着震颤,犹如歼-20降落时的轰鸣。"老陈的骨灰盒里,只埋了副墨镜。"他的话带着淡淡的苦涩,而那艰难的回忆,在言语间如潮水般涌来。姚伟继续说着:“他们在云墙里找了三天,座舱语音记录仪在消失的前三十秒里,老陈还在讨论灾区的奶粉库存。”
床头柜上的飞行表,永远定格在14:28,咔嚓一声,是五月十二日那道无形裂缝。涂小白感受到丈夫的胸腔再次开始共振,那股震动是他诉说那些事故时特有的低频颤抖,一声声敲击着她的心。
“张明远那小子,出发前还偷喝了我半壶航油咖啡,”姚伟突然半坐起身,月光如探照灯般流过他背部交错的肌肉,勾勒出一幅山脊的剪影,“他总说等休假了,要给我表演他的拿手绝活——花生酪。”回忆中夹杂着苦涩的怀念,又如同揭开未愈合的伤疤。
在茶色墙壁的反射间,军用应急灯投射出模糊的蓝光。涂小白看着那光线中的姚伟,见他的泪水在眼眶里凝结成晶莹的冰粒,犹如飞机挡风玻璃上的冰霜。姚伟的指尖,此刻在她腰际无意识地划着航向坐标,那些数字是失事首升机的最后定位。
“气象雷达显示红色回波时,塔台给了三次返航指令。”他的话语越发沉重,食指紧掐着她的肩窝,仿佛要模拟操纵杆的力量,“老邱回复说震中卫生院等着破伤风疫苗,正当他说出口时,通讯就断了。”
窗外飘来的除了晚风,还有燃烧航空煤油的味道,远处机场的夜航灯,在云层间忽明忽暗。涂小白将耳朵贴在姚伟的左胸上,倾听那心跳声,混杂着黑匣子的摩斯电码,以一种无声的方式诉说着不能被遗忘的过往。
“追悼会上,他们让我捧着老邱的飞行头盔。”他低语,声音己被苦涩的沙砾磨得粗糙,“那上面还沾着他从炊事班偷的辣椒面,他说红油能防雷达波。”话语中带着一丝无奈的幽默,而涂小白知道,那不过是驱散恐惧的点滴温暖。
涂小白突然翻身覆上他颤抖的身体,双臂用力环抱着他,试图将每一丝破碎的痛苦掩埋在自己的温暖中。他们的结婚照,此刻在床边衣柜顶端,因余震摔裂的玻璃框,零碎地反射着月光。
“前天在失事山谷,我找到了半片方向舵残骸。”姚伟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小锡盒,金属表面仍然残留着高海拔地区的冰霜,手指轻轻敲击着盒盖,“听见那风吹过蜂窝夹层的声音吗?那是不是像有人在吹《月亮河》?”
她轻轻含住他锁骨间的汗珠,尝到航空润滑油混合着藏区雪水的丝丝苦涩。此刻间,姚伟的泪水终于从眼角无声滑落,一滴一滴在她的胸前化作滚烫的烙印。
当晨光染白窗帘边缘之时,涂小白发现姚伟正用修正液在锡盒上描绘航路图。锡盒上勾勒出那些线条与他腕间伞兵绳手链互相交织,手链在纸面上擦过,留下七道深浅不一的痕迹——那些痕迹,是失事机组每一位成员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