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尘的鞋底刚沾上门内的地面,后颈的寒毛便根根竖起。
这里没有光,却比任何灯火通明的街道都清晰——无数金线银线在黑暗中穿梭,粗若手腕的是生死大劫,细如蛛丝的是日常琐碎,有的泛着暖黄光晕通向童年巷口的糖画摊,有的浸着血锈色扎进三年前替林初雪挡刀的伤口。
他听见线与线摩擦的沙沙声,像有人在耳边翻书,每一页都是别人的人生。
"因果律的源头..."他喉咙发紧,想起林初雪说过因果线是"世界的血管",此刻才明白那比喻有多贴切——这些线真的在跳动,随着他的心跳同步起伏。
他抬步时特意避开最近的银线,那线正缠着个穿校服的女孩,她手里攥着张高考失利的成绩单。
指尖刚擦过线尾,女孩的影像突然扭曲,成绩单上的数字开始疯涨,从385跳到685,再跳到985,最后"刺啦"一声崩成碎片。
玄尘惊得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另一根线——那是个老道士在炼丹,丹炉突然爆炸,炸出的不是烟尘,而是满世界飘飞的婚书。
"不能乱碰。"他攥紧袖口,掌心沁出冷汗。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响起,却被因果线的嗡鸣盖过,像是被人捂住了嘴。
走到第七个交叉点时,他闻到了熟悉的艾草香。
那是林初雪常用的驱邪符味道。
玄尘脚步顿住,顺着气味望去,只见三根金线交缠成茧,里面浮着段影像:暴雨夜的巷口,他浑身是血地靠着墙,林初雪举着伞蹲在他面前,警徽在雨幕里闪着冷光。
"说好了啊,"她扯下警帽按在他额头上止血,发梢滴下的水落进他眼睛,"等伤好了,你要教我画聚灵阵。"
"我教。"他当时疼得龇牙,却还是笑了,"等我伤好了,天天教。"
影像里的自己话音刚落,茧外的金线突然开始收缩。
玄尘扑过去,指尖刚碰到茧壁,影像里的林初雪就模糊了,像被人拿橡皮擦过的铅笔字。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这不是回忆,是因果线里的"承诺"正在被抹除。
"不行。"他从储物戒里摸出枚青铜符文,边缘刻着星轨纹路,"镜像符文,镇。"
符文贴在金线上的瞬间,整座因果迷宫震颤起来。
金线银线如受惊吓的蛇群,疯狂扭曲着避开符文,却又被某种力量扯回原位。
玄尘盯着符文表面浮现的字迹,喉结滚动:"原初守门人...试炼场?"
系统突然在识海炸响,这次声音尖锐得像指甲刮黑板:“检测到禁忌空间,宿主当前状态危险度提升至97%!”
"闭嘴。"玄尘反手按在丹田,那里的星辰阵图正发出滚烫的光,"我倒要看看,谁筛谁。"
他抬头时,视线穿过无数因果线,忽然在迷宫深处看到团黑影。
那黑影裹着黑雾,形状像极了系统面板的轮廓,正缓缓朝他逼近。
玄尘眯起眼,发现黑影每移动一步,周围的因果线就断裂一根——刚才那个高考女孩的线没了,老道士的线也没了,连林初雪的承诺茧都开始崩解。
"想抹掉我的因果?"他指尖掐出阵诀,星辰阵图在背后显形,"先问过我的阵。"
阵图刚展开,因果线突然集体转向,像被磁铁吸引的铁屑,全部扎向他心口。
玄尘闷哼一声,踉跄着扶住最近的线——那是根泛着幽蓝的线,连接着某个他从未到过的未来:林初雪跪在废墟里,手里攥着半块符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操。"他猛地松手,未来影像碎成星点,"这破地方..."
门外,林初雪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的因果律视觉还没退去,眼前的世界仍是一片线海。
玄尘的因果线此刻粗得像条巨蟒,在石门处盘成死结,而归墟里的黑影正顺着线爬,鳞甲擦过因果线的声音,她在二十里外都听得见。
"别碰他的线。"她对着石门轻声说,声音抖得像风中的烛火。
指尖刚碰到石门,门内突然传来闷响,像有人在捶墙。
林初雪瞳孔骤缩——那是玄尘的心跳声。
她后退两步,从腰间摸出配枪。
枪柄刻着她亲手画的镇邪符,此刻符纹正泛着红光。"如果黑影敢过来..."她把枪抵在大腿上,"我就用因果线把它们捆成粽子。"
门内,玄尘盯着脚下的因果线。
刚才被他碰过的蓝线还在微微发亮,他蹲下身,发现线身的纹路竟和星辰阵图的星轨有七分相似。
"不是随机的。"他伸手按住蓝线,阵图在掌心亮起,"这些线的排列...有规律。"
系统突然安静了。
玄尘抬头望向迷宫深处的黑影,嘴角扯出个带血的笑。
他摘下脖子上的银坠——那是林初雪送的,刻着"平安"二字。
"初雪,"他把银坠塞进怀里,"等我理清楚这些线,就回家教你画阵。"
因果线再次震颤,这次带着某种回应般的轻鸣。
玄尘站起身,指尖拂过最近的金线,线身立即浮现出细小的星点,像被风吹散的萤火。
他开始沿着线的走向移动,脚步越来越稳。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团系统黑影突然停住,黑雾里的"系统"二字,正在缓缓剥落。
玄尘的指尖刚触到那根泛着星轨纹路的因果线,混沌悟性便如沸水般在识海翻涌。
他原以为这些线只是无序交织的命运脉络,此刻却在视网膜上投射出立体的阵图——二十八星宿的位置对应着金线的粗细则,北斗七星的勺柄恰好是银线断裂的弧度,连最细的蛛丝都在暗合上古《太微垣星阵图》的运转轨迹。
"原来是阵中阵。"他低笑一声,喉间却泛着腥甜。
系统曾警告过他,过度使用混沌悟行会引发时空乱流,但此刻那些警告声早被星图的共鸣淹没。
他屈指在虚空划出三道弧光,那是"逆序星幕阵"的起手式——作为周天星辰阵图的本体,他对这类星轨阵法的理解深入骨髓,甚至能闻到阵诀里混着的铁锈味,那是千年前阵灵们刻在星石上的血。
阵法启动的瞬间,整个因果迷宫发出玻璃碎裂般的脆响。
玄尘的后背渗出冷汗——他能清晰感知到,自己的星辰阵图正与因果网络产生共振,每根震颤的线都在往他掌心输送信息:东边那根缠满铜锈的线是三天前替老乞丐画的驱邪阵,南边泛着茉莉香的线是上周陪林初雪买符饼时,她多塞给他的半块。
"走。"他对着空气说了一句,像是在命令自己,又像是在回应某种召唤。
因果线果然开始重新排列,在他前方铺出一条由金线编织的小径,每一步都踩着过去的自己留下的影子。
第一个影子出现在第七步。
那是十六岁的玄尘,蹲在破庙的房梁上,望着山下被妖物摧毁的村庄。
少年怀里抱着本残缺的《万阵典》,指尖在"轮回往生阵"的图谱上反复摩挲,最终咬着牙将那页撕下来塞进了墙缝——他当时想,这种能篡改转世的邪阵,还是永远消失比较好。
"傻。"玄尘伸手去碰那个影子,指尖却穿了过去。
少年突然转头,眼里映着和他此刻相同的星芒:"你现在后悔了?"
"不。"玄尘喉结滚动,"但我现在知道,有些东西藏起来,反而会变成更锋利的刀。"
第二个影子在第十三步。
二十岁的玄尘站在火山口,暴走模式刚结束,整座山的灵脉被吸成了焦土。
他望着脚下蜷缩成球的小狐狸(那是青鸾的雏形),抬手要掐诀灭口,却在最后一刻收了力:"你这破鸟,要是敢捅出去..."
小狐狸突然变成青鸾的模样,尾羽扫过他的脸:"现在知道心软了?
当年要不是你留我一命,哪有现在能替你挡劫的器灵?"
玄尘的眼眶发烫。
他这才发现,所谓"被舍弃的选择",原来都藏在因果线的褶皱里,像被岁月腌渍的青梅,酸得人直想掉泪。
当他数到第二十七步时,小径的尽头出现了一座由因果线编织的宝座。
金线银线在椅背上盘成"命运"二字的古篆,每一笔都滴着暗紫色的光——那是因果律本身的颜色。
玄尘刚抬起脚,后颈的寒毛突然炸起,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了咽喉。
"这威压..."他踉跄着扶住最近的金线,那线立刻绷直如剑,"是天道?
还是系统的本体?"
系统突然在识海发出刺耳的蜂鸣:“警告!
检测到核心规则源!
宿主当前状态——”
"闭嘴!"玄尘反手拍向丹田,星辰阵图腾地窜起三尺高,将系统的声音碾成碎片。
他盯着宝座上那团空荡的位置,忽然想起林初雪说过的话:"因果线的尽头,应该坐着写命运剧本的人。"
可这里没有人。
就在他伸手要触碰宝座的刹那,身后传来一声低语。
声音很轻,却像冰锥扎进耳膜:"你以为你能逃脱命运?
你不过是换了个囚笼。"
玄尘猛地转身,瞳孔在黑暗中缩成针尖——整个因果迷宫正在坍缩!
金线银线像被抽走了线头的毛衣,从四面八方疯狂卷曲,刚才那些影子般的"过去自己"正在被绞碎,连带着他方才走过的小径也在断裂。
更让他血液凝固的是,林初雪的因果线。
那根泛着艾草香的金线,此刻正像被火烤的丝弦,从中间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
他甚至能通过因果律的共鸣,听见门外林初雪的尖叫——那声音穿透石门,撞进他的识海,比任何天劫都疼。
"初雪!"他嘶吼着扑过去,星辰阵图在背后展开成巨大的星盘,每颗星子都在灼烧,"给老子停!"
因果线的坍缩顿了顿,却仍在继续。
玄尘咬碎舌尖,血珠溅在星盘上,星子们突然发出轰鸣,像是被激怒的巨兽。
他想起方才在蓝线里看到的未来:林初雪跪在废墟里哭,手里攥着半块符饼——那是他上周说要陪她去买的,结果被系统任务叫走了。
"操他妈的命运。"他指尖掐出最狠的破阵诀,星盘上的"天枢"星突然炸裂,炸出的星芒如刀,生生在坍缩的因果线里撕开一道裂缝。
林初雪的金线趁机窜了过来,像受了惊的小兽,缠上他的手腕。
"这次..."玄尘抓着那根线,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鼻孔流出,"我不会再让你消失。"
裂缝外传来林初雪的抽噎声,混着石门被撞开的巨响。
玄尘望着越来越小的裂缝,突然笑了——他能感觉到,星辰阵图正在吸收因果线断裂时的能量,那些被他舍弃的选择、错过的机遇,此刻都成了最锋利的刃。
"初雪,抓紧。"他低声说,攥着那根线的手紧了又紧,"我们该回家了。"
裂缝在他话音未落时彻底成型,像张黑洞般的嘴,要将他和那根金线一起吞进去。
玄尘最后看了眼正在坍缩的因果迷宫,看见那团曾逼近他的系统黑影,此刻正被星芒撕成碎片,"系统"二字的残片飘在空中,像被风吹散的灰烬。
他深吸一口气,拉着林初雪的因果线,跃入了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