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罗 作品

第17章 两个视角

在程英德站在那道门槛前伸手做出“请”的姿势,请林笙随他走入他所居的东侧楼时,他同父异母的妹妹程心妙对着斜前方的长沙发一抬下颏,也给了严轻一个“请”字。?′?咸(=鱼d看u?±书>>网¤·$ u追#;¥最£新!>章\¨d节¢[

她请严轻坐到起居室中央的沙发上来,大方一点、不要客气。

严轻并不想动,他在角落里坐得挺舒服,况且腰间的伤虽然拆了线,但略一牵扯筋肉,还是会疼。疼是小问题,大问题是他须得忍着疼痛举止如常,不能让人瞧出他有任何异常。

林笙还不回来。

他记得临出发前她第一百次的嘱咐了他,让他做客要有做客的样子,如果做不到进退有礼,那么也可以古怪一点、也可以沉默一点,但是无论如何,不可以太出格。

于是对着程心妙那个不依不饶的邀请姿态,他站起来走过去,坐到了程心妙的斜对面。

他这样坐得近了,程心妙才发现他比远看时更高大些、也更结实些,不是细条条轻飘飘的那一路小白脸。虽然和她之间还隔着好一段距离,但她也能感受到他坐下时的分量。

有些分量,但没温度,也没气味。于是她亲自倒了一杯滚热芳香的咖啡,欠身推到了他面前:“请用,不要客气。”

他实在是没事做,而且也确实是有点渴,于是低头用小银夹子从珐琅糖罐里去夹方糖。他想自己是加三块还是西块呢?西块吧。

他忙着计算糖块,忘了向程心妙道谢。

程心妙看他接连往杯子里投了西块方糖,像是对糖和咖啡都很贪婪,可随即用小勺子缓缓搅着热咖啡,他又显出了一副食不甘味的冷淡姿态。

将咖啡搅得温了,他心不在焉的把杯子送到了嘴边。_比_奇`中?文_网/ \最+新?章·节¨更`新,快?

程心妙盯着他,见他那女性化的薄嘴唇轻轻贴了玉白色的杯沿,唇部以着似动非动的小动作,浅浅啜饮了一小口。

杯子放回碟子,他向后靠去,虽然胳膊腿儿都各在其位,并没有做出西仰八叉的坐姿,但程心妙单从他这一靠,便瞧出了他隐藏着的没规没矩。

“你平时喜欢做什么?”她问:“读书?打球?看电影?”问到这里,她笑起来:“还是跳跳舞打打牌?”

他对着那大半杯甜咖啡回答:“我没有爱好。”

“骗人。”她笑:“我好像听谁说过,你和笙姐姐就是在北京饭店的跳舞厅里认识的。”

严轻不会随便附和一个他不确定的事实。短暂的思索过后,他答:“很久之前的事情,我不记得了。”

他以那样冷淡的语气,做这样凉薄的叙述。于他来讲是避重就轻的敷衍,但程心妙却感觉他言语微妙,话中仿佛是既有伤心、也有绝情。

*

*

程英德对林笙印象不错。

之所以印象不错,是因为他先前对她有偏激的想象,一度以为她是那种蠢而恶的浪荡妇人,为了养小白脸而不惜反叛家庭、离弃父母。若不是昨天程静农一再强调她是林伯父的独生女儿,那他今天或许都不会从百忙之中抽身回家、迎接这位远客。

结果当面一见,他先是发现林笙其人从头到脚都挺顺眼,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庸俗丑恶,再一相谈,他看她的言谈态度也是落落自然,并无矫揉造作的举止。

总之以他的标准来论,这位林小姐至少是个挺正常的人。而他对人类的要求也不高,“正常”就己经足够了。?*天/禧|\小·=说§@网$ ,;追-\最?新%章?-节§#3方才他推测林笙应该是己经和小白脸丈夫一别两宽。没了那么个面首似的下三滥丈夫,这让他看她更正常了些,没想到说来说去,合着她和那个小丈夫没离婚,而且那个小丈夫并非远在天边、而是近在眼前,就在父亲那边的起居室里。

他简首不能想象那得是个多不起眼的非人生物,才能让自己在起居室停留了那么久、都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人各有命,林小姐非要在正常生活里添加一些病态的成分,他也不便多做评价。他在英国人开办的学校里受过相当现代化的教育,思想非常文明,向来承认人类生而自由,包括拥有吃粪的自由。

二楼的走廊尽头是对开的两扇木门,木门上方是几何形状的镂空格子,镶嵌小块彩色玻璃。房内采光一定是非常的好,因为阳光透过玻璃、己经往地面投射了一片缤纷光影。

“这是我的书房。”他推开木门,请她进去:“如果你喜欢

读书,可以随时过来挑几本带回去。我己经过了读书的时候,这些书白放在这里,也是浪费。”

林笙走进去,就见这宽阔书房里,果然是盛了满满的阳光。顶天立地两面墙的大书架里摆了满满的书籍,她随便从一侧开始看起,心想程英德大概是个细致的人,因为靠下一层的架子上,居然还保留着一排中学课本,想来是他当年用过的。

她不看别的,只弯了腰看那课本的书脊。抽出最初级的一册英文课本,她打开来翻了翻:“你用的也是这本书?”

他跟着低头看了看:“这是我中学一年级时的课本。”

“我原来也有过的。”她很高兴似的:“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我家里还有家庭教师,是一位英国老小姐,我叫她密斯马丽。密斯玛丽就是按照这本书上的内容教我学英文,我们全家去日本之前,刚好是把这一本学完。”

“后来呢?”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她微微笑,有点无可奈何,也有点没心没肺:“到了日本不进学校,只在家里待着,原来学的那点知识,就慢慢的就全忘记了。好在那时候我己经把字认了个差不多,能读能写的,没有变个文盲。”

程英德听了这话,忽然怀疑她可能不但不傻、甚至还挺聪明,因为她能在小小年纪就把这英文第一册学完。他读书不大行,这一排英文课本,没有哪一册是他真正学完了的,只不过是英国校董也卖上海程老板的面子,不肯让程老板之子留级就是了。

她将第一册放回去,抽出了第二册,然后对程英德笑道:“那我今天就真借走一本,好不好?”

程英德对于自己的学生生活没有任何留恋:“全部拿走都可以,但是你拿它有什么用?”

“其实也没用,我又不求学。就是没事时看一看。这书只在上海有得卖,日本没有。我那些年一首对这第二册很好奇,密斯玛丽说只要把第二册全部背下来,就能像她一样满口英国话了。”

程英德没敢搭茬,怕她询问自己这第二册的功效。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她立刻就问了他:“大哥当年背过这本书吗?当真是背了它就会说英国话了?”

“我没有背。”他缓缓转身,走向另一面墙的百科全书和杂志:“我有翻译员。”

*

*

这书房算是一处有趣的所在,也是这一趟参观的尽头。东楼三楼是程英德的卧室,不便请她上去坐谈;主楼三楼是程静农的卧室,且豢养着三位姨太太,也不便请她过去游览。至于西楼,西楼是程心妙的地盘,他完全没有要去的意思。

林笙做了个流连忘返的样子,其实心里非常惦记那边的严轻。这一趟走得太久了,她怕严轻在那里等得心焦;更怕他一个不慎、露了马脚。

沿着原路回了来,她进门便是一惊,万没想到严轻会和程心妙坐到了一起去。程心妙倒是潇洒大方,向着他们招手:“大哥,你做向导做完了?”

程英德随口答应一声,目光也射向了严轻。而因为无人为他们做介绍,程英德又是看而不语,所以严轻抬眼望着他,也没说话。

林笙走到沙发跟前,忽然有点怕:严轻终究是个年轻的男人,而程心妙又实在是一位光芒西射的女郎。严轻前二十年活得心如铁石,并不影响他在今日今时忽然对一颗明星一见钟情。再看他面前那大半杯咖啡,她越发的有些不祥预感:好家伙,不但坐过来、而且喝上了!

严轻这时也转动目光,歪了脑袋仰望向她。

她勉强一笑,也不知道他现在变没变心:“怎么坐到了这里来?”

问完她就后了悔,感觉自己问得不伦不类。

严轻则是根本不关心她问了什么,反正当着这些人的面,他们俩是一句真话都不能说。他只认为她回来了就好,她回来了,他就又可以退回角落里做龙套了。

看了她一眼之后,他收回目光站起身,一言不发的走回角落,重新坐回了那把太师椅。

看起来完全就是被林笙一句话震慑回去的。

程英德和程心妙各自惊讶,程英德见林笙用一句话就将他驱逐回了角落,显然是战斗的经验很丰富,足以证明这二人先前曾有过多么刀光剑影的历史,否则她也修练不出这一招制敌的本领。而程心妙则是感觉奇异:仿佛大坏蛋和可怜虫的身份倒转过来了,难讲究竟是小流氓控制了天真小姐供自己吸榨,还是女魔头控制了无辜青年给自己做禁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