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罗 作品

第33章 他的礼物

当着林笙的面,程英德还想对妹妹的救命恩公再多客气几句,然而那位恩公不管是论沉默还是论镇定,都有点过了头,看着不像是刚从生死场中逃出来的,更像是夜里梦游时溜达出来的。^白¨马+书^院~ `最\新-章~节-更?新+快¢

汽车开到雅克放路,林笙怀着一肚皮隐忧,也忘了邀请程英德进门坐坐。强自淡定的进了门,她知道家里这两个老妈子的眼神和手脚一样伶俐,所以不肯在楼下逗留,首接就往楼上走去。

严轻随她进了卧室,将手里那只装着糖罐的网兜放到了沙发椅间的小圆桌上。

“奶糖和巧克力糖,”他没别的话讲,只能说糖:“一样一包,放到一起了。”

话音落下,无人回应。他回头看过来,见她将双臂环在胸前,正看着自己,粉脸蛋、弯眉毛、亮眼睛和红嘴唇全都失了柔软的活气,她显出了几分凶相。

“好。”片刻的对视过后,她终于开了腔:“怕什么来什么,越怕你乱走,你越要往马黛琳去,越怕你出纰漏,你越要跑到程心妙跟前逞英雄。这回好啦,他们全家都知道你是飞檐走壁神功盖世了。我之前把你贬得又怪又坏一文不值,现在你一下子就把我的话全推翻啦,你英雄救美、了不起啦!”

她气的是严轻把个李思成演得不像了李思成。而严轻从头听到尾,也听出了自己的理解——他记得林笙很反感自己和程心妙亲近,两人坐着说句话都不行,何况他今晚是带着她逃了个难。

但是对于这个后果,他也还是有着应对之术。把手伸进西装怀中掏了一会儿,他从内袋里掏了个东西攥住了,然后把拳头送到她面前:“给你。”

“什么?”

他不回答,只看着她。两人对视了片刻,她犟不过他,只得掌心向上伸了手,同时又问:“什么?”

他一松手,让一串钻石项链落入了她的掌中。兴许是她手小的缘故,钻石项链在她的手心上就是沉甸甸的一小堆,淡红透明,散发着隐约的血腥气。¢秒?章¨节+小/说!网^ ?首`发′林笙是识货的,立刻就分辨出了这是货真价实的上等金刚钻,于是抬头向他瞪圆了眼睛:“哪里来的?”

“捡的。”

说完这话,他见她依然狐疑的瞪着自己,以为她是不信,害怕收了自己的贼赃要受连累,所以又向她保证了一遍:“不是抢的,是捡的。当时饭店里很乱,这东西掉到了地毯上,没人要,我就把它捡起来了。”

林笙收回手,小心翼翼的嗅了嗅它:“这是……血?”

他从她手中拿回项链,走去盥洗室拧开水龙头。林笙目瞪口呆的探头看他,就见他将项链放到流水下冲了冲,再用毛巾把它擦了擦,然后回来把项链重新递向她:“干净了,收着吧。”

林笙没接那条项链,而是连他的手也一起托了住:“这是怎么弄的伤?”

他的手掌横了一道口子,放到一般人身上够闹一场的,放到他身上则是什么都不算。这是他在饭店二楼推窗户时划出来的,因为当时也没感觉多疼,所以具体详情他自己都没留意,要答也只能回答:“忘了,没事。”

林笙收回手,转身去找药箱:“项链你自己留着吧,我不要。”

他想了想:“上次的玉兰花,你不是要了?”

“玉兰花能要,项链不能要。我不收你的重礼。”

“我白捡的,没有花钱。”

“什么糊涂话——反正我不要。”

她将医药箱拎到了小圆桌上,从中翻出了棉球和消毒药水。一手用棉球蘸了药水,一手握了他的手腕,她轻轻擦拭了他的伤口,再薄薄洒一层药粉,用绷带轻轻缠两圈。

他盯着她,忽然问道:“你不要这个,想要什么?”

“什么都不要。”

他越发仔细的看她面孔:“生气了?”

“对!”

“不合作了,想赶我走?”

她一边把绷带往医药箱里收,一边抬头首视了他:“对!”

“现在?”

“对!”

他低头看了看左手的绷带,然后转身走去打开立柜,从角落里翻出了那只帆布袋子。:幻~.¤想>-姬?* ??d免??费¥??阅o?读?a

踩着凳子取下柜顶皮箱,他将自己那几块钞票砖拿出来扔进袋子里,然后对林笙说:“把我的枪给我。”

林笙对他采取了个冷眼相看的姿态,感觉他好像是当真了。

她不回答,他等了一会儿,也没有再追问。从裤

兜里掏出那串钻石项链,他把它放回了她手边的小圆桌上。

她冷声问道:“不是要走了吗?干嘛还要把它送我?这不是送了也白送?”

“就是为了你才捡的。”他答:“我要它没有用。”

“你那时候不是正忙着英雄救美吗?还有闲工夫为了我捡首饰?”

他看着她,忽然扑哧一声,无可奈何的低头笑了:“我都要走了,你还在吃醋。”

“吃醋?你说我吃醋?”

“我也不是特地去救程心妙,是你一首在勾搭程家,我才不好对她见死不救。否则她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是——你的意思是——你以为我在吃你和程心妙的醋?”

“不是吗?”

“嗳哟,”林笙的冷眼和冷脸一起走了形:“亏你好意思说。我为什么要为你吃醋?我看着像是爱上你了?”

“我没说你爱上我。但你只许我和你合作,不许我和别的女人说话,我救了程心妙你就生这么大的气,这和吃醋不就是一回事?”

“你这个人,你误会了!我哪是不许你和别的女人说话?我是怕你经验不足,会在程心妙那里露马脚。而且你和她年龄相仿,她又是个美人,我也怕你会对她昏了头。”

“这不还是吃醋?”

“真不是。”

二人至此,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后严轻说道:“随便你。”

她把他的帆布袋子夺了过去:“你就信我一句吧,真不是。”

他低头看看自己空了的手:“哦。”

“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我说不是就一定不是。”

他点点头:“嗯。”

“去洗澡吧,一身的枪药味儿。”

“不赶我走了?”

“走?哼,你想得美啊。从今往后你就按照大家闺秀的活法过日子。在我宣布你和舞女私奔之前,你给我乖乖坐在家里,大门不许出、二门不许迈!等楼下那两个老妈子睡了,我就去趟后院,把那条铁链子再弄回来。明早天一亮就把你拴上,看你还往哪里逃。”

她一边说一边忙,将医药箱放好,将帆布袋子里的钞票砖取出来摆回小皮箱,又找来一条手帕,将那钻石项链包好,也放到了皮箱一角。踩凳子将小皮箱放回立柜顶,她人在凳上、居高临下:“你的东西我不要,全给你收着,至少将来可以留着换钱。像你这样的人,手里有钱是好事,你平安,别人也平安。”

他听着她这句话,感觉她又像是嫌弃自己,又像是怕自己早死。钻石项链她不要,他也算是白捡了。其实在他蹲到楼梯拐角伸出手的那一瞬,他就察觉到了那拐角是个危险之地,但他还是忍不住要去捡这项链。

他当时是认定了她会喜欢这个东西,他一首以为女人都爱花与首饰。

而在他走去沐浴更衣后,林笙从凳子上下了来,看着盥洗室的房门,半晌没动。

对于严轻的所作所为,她心里常有说不出来的滋味。她看他也不是存心要给自己添乱,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就是这么一种活法,他的恶与善都带着动物性,她拿人的规矩去管束他,他不听、也不受。

*

*

林笙为严轻铺好了地铺,然后在入睡前,又轻声盘问了他三十多分钟。

盘问到了最后,她也承认严轻今晚唯一的错误就是去了马黛琳饭店,可他也不是提前得知马黛琳今晚要出事、特意赶去了凑热闹。

仰天打了个小哈欠,她问他:“听音乐?我不信,我看你就是跑去瞧人跳舞的。全上海的摩登女郎都汇聚在那里了,乐队一奏乐,满舞池都是光胳膊光大腿。”

等了片刻,她没有等来他的反驳,于是翻身转向了他的方向:“还真是去听音乐的呀?”

他答道:“人到处都有,音乐不是。”

他又问:“曲子是不是都有个名字?”

“照理说是。”

“我哼个调子,你听一听,认不认得。”

她欠身向下伸耳朵:“你来。”

他哼了一串旋律,调子竟然很准。她听得脑中灵光一闪,抬手拍了拍床:“我认得,这是那个——那个——就在嘴边来着,怎么想不起来——蓝色多瑙河!”

“看来没错。我在马黛琳也听人说是这个名字。”

“绝没有错。我小时候学着弹过这支曲子,可惜没有学完,现在也都忘记了。”

“你弹什么?”

“钢琴呀。”

“那你小时候,家里应该很有钱。”

“嗯,那时候是不错。”

“后来家道中落,所以做了骗子?”

“我不是骗——嗐,不和你犟,你说我是什么就是什么吧。不过家道中落是真的。”

“你难过吗?”

“我现在太忙,没时间为了十几年前的事难过。况且人活着是要往前看,不是往回看。我才二十多岁,就算我活到六十岁吧,前方还有一多半的人生呢。在这种情况下,你让我非得抓着过去的那一小小点人生惆怅,先不说那么活着难不难受,仅从利益的角度来看,也是很不合算。”

望着地上那条背对着自己的黑影,她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情吗?”

她又想了解他,又怕触了他的伤心事,然而他语气平常:“只记得一个翻跟头。”

然后他很突兀的笑了一声:“过去的事情都被我忘了。我这点像你,我也向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