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笙和严轻一夜无话,而且双双于后半夜支撑不住、一起睡了过去。-s¨o`s,o/s¢h′u~.+c,o,m\
林笙对自己的评价很准确,睡相确实是端正,但严轻不知何时翻身面向了她,细长身体蜷缩成了一团,只将脑袋探向她,用额头抵了她肩头,额头有汗,汗水浸透了她薄薄一层睡衣。
她先醒来,醒来之后扭头垂眼看着他头顶的发旋,看这个年轻的人,没有家乡父母,没有方向前途。人在混沌里,拨不开迷雾、看不清天地。
“你知不知道你是谁?”她在心里无声的问他。
这个问题,原来她也没有答案,但是活着活着,想着想着,她的答案有了。有了答案胸中就畅快、就明亮,就活是活得有滋味、活不成了要死、死也是慷慨就义。
所以她认为这个问题很重要,能答就一定得答。当初她找答案的时候,张白黎帮过她,张太太也帮过她。现在她不知道应不应该也帮一帮他——再等等吧。记得小时候听附近庙里的老和尚说过一句什么“佛法只度有缘人”,那她如今也是一样,她等着看他是否和她有缘。
他睡得很热,鬓角短发似乎都是湿的。她伸出食指轻轻一抹他的头皮,果然全是汗。轻轻转身下了床去,她拉开一半窗帘,将窗子推开半扇、放进凉爽的晨风,然后自去洗漱。
严轻睁开眼睛。风一进来,让他舒服了许多。
浴室被她占着,他起了床也无用,不如再躺一会儿。眯眼望着窗外晨光,他回忆着她醒来后对他那一阵定定的凝望。她那时在想什么呢?既然看的是他,那么想的应该也是他。是想他的好?还是想他的坏?
也许是好吧,他最后想,因为她最后用指肚轻轻划过了他鬓上的一层发茬,仿佛对他很好奇似的,仿佛对他很珍惜似的。
这时浴室开了门,林笙走出来,见他醒了,便小声说道:“我今天和龚秘书去见吴连,你呢,今天就是在这屋子里等着我,放心,不会让你久等,龚是主角,我是配角,我去亮个相就回来。+l!u′o·q!i-u/y!d!.*c^o+m+”
他点点头,心里想着她刚说的那句“不会让你久等”。真不知道她这句话是从何说起,好像他离不得她似的。
她又道:“现在你也起床,我们一起下楼吃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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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楼下餐厅里,林笙和龚秘书海阔天空的聊了一通。
一如龚秘书对她夫妇二人的印象,林小姐是个好性格的女郎,对于万事万物都是往好里看,同时也没什么坚定的主张。她那先生,则是有点要放弃做人的意思,永远冷漠、永远生气。
龚秘书弃先生而取小姐,和林笙言谈甚欢。说到接下来几日的安排,林笙想起了个人:“那个叫什么的——厉永孝吗——是不是这两天就到了?”
“他?”龚秘书含笑回答:“他是二小姐的人,他的行动,我们说不准。”
林笙留意到,这似乎是他第二次强调厉永孝“是二小姐的人”。
大少爷和二小姐各有各的人马,而且是互相谁也管不到谁,可见程公馆内虽然有着程静农那样一位权威的大家长,但内部绝非铁板一块。
林笙没有深入了解过程静农那一套“男女平等继承论”,听过,但只以为那是他在说些赶时髦的漂亮话,显得他是开通文明的绅士。
于是喝了一口热茶,她好奇的问:“我看你们二小姐也是很管事的,她也像大哥一样,负责一家什么公司吗?”
“哦,二小姐不大管实业,主要是帮老爷子办些人情往来的事情。”
“啊,”她笑道:“那非得是个伶俐人儿,才能办好的。”
“是,”龚秘书继续含笑:“二小姐很厉害。”
林笙听他那“厉害”二字,也像是话里有话。.零`点-看′书/ ·已?发?布*最^新~章\节*
“我看大哥倒是不厉害。”她故意说:“大哥做事很精明,但是做人不厉害,特别的体恤人、好说话。”
龚秘书点点头:“是的,我们大少爷宅心仁厚。”
说到这里就不能再说了,再说就显得她别有居心了。于是她把话又兜了回来:“万一厉永孝到得太晚,我们在吴连那里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那怎么办?”
“那也没有办法。”龚秘书老是那么彬彬有礼的,那个一团和气的劲儿和她简首有些像,有时候太镇定了,看着几乎有点气人:“他自己要迟到,我们又能怎么样呢?”
林笙显
出了放心的样子,同时发现程家的大少爷和二小姐各成了各的体系,他们兄妹二人还能坐在一个家里,兄妹二人的手下则是己经互相不服。
一顿早饭聊下来,她长了不少的知识。
而那吴连早在他们从上海出发之前就得了电报通知,今日便早早的亲自打了电话问候,且派了汽车过来,接他们前往药厂见面。
于是林笙、龚秘书以及龚秘书带来的两名随从,便在饭后出门上车,与那传说中的吴连见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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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轻满以为自己要在这楼里坐上一天,孰料刚到下午两三点钟,汽车便先将林笙一个人送回来了。
她回来得高高兴兴,一高兴就想说话,而听众只有一个严轻。汗涔涔的上楼回了房,她擦了把脸,随即小声说道:“我回来得够早吧?我说工厂里的气味熏得我头晕,我又看不懂那些机器啊产品啊,所以就早一步回来了,留了龚在那里继续看。吴连还真行,说话说得滴水不漏,老张总说他脑子聪明,看来他是真的灵。”
严轻看她兴高采烈的,想起来的却是另一个问题:“进展顺利,什么时候能结束?”
“要看运货的速度。”她想了想:“这就取决于程英德了。我们着急也没有用。”
他从她身上收回目光,低声说道:“我没有急。”
林笙正要再说话,楼下却是忽然有了动静,是看房子的老仆在对谁高声的问候寒暄。林笙静听了几句,随即抬头轻声道:“厉永孝来了。”
他看着她,不大清楚谁是厉永孝。
她匆匆解释道:“他是程心妙的人。你要当心一点,他这一趟怕是有备而来。”
“冲你来的?”
“不一定,也可能是冲龚秘书,或者不是冲着人、是冲着这桩生意。总之我们都多加小心,他和程英德不是一派,别让他给我们捣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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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笙携夫下楼,向厉永孝打招呼。她在程公馆做客时,和厉永孝有过一面之缘,但是对他也没有深刻印象,此次依然可算是初见。而她寒暄她的,她那个夫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恶劣形象,只在楼梯口站一站,无意理睬任何人。
她唤他为“厉先生”,他立刻显出惶恐,表示自己不敢当,请林小姐像二小姐一样,叫自己阿孝就好。但林小姐是礼貌之人,不听他的,还是称呼他为厉先生,又惊叹厉先生来得够早,原本以为还要再过两日才能见面,再遗憾厉先生要是再早到半日就好了,那样就可以和龚秘书一起去吴连那边做一次参观。她今天上午就去参观过了,可惜也看不大懂,工厂的环境又恶劣,她就提前回了来。
她说着,厉永孝听着,一边听一边昂首,望向了楼梯上方的严轻。他对林笙没什么兴趣,横竖她是将死之人,倒是更想仔细看看严轻,这二小姐的新宠。
然而没等他看清楚,严轻就己经转身上楼去了。
他收回目光,看严轻不耽误他回应林笙:“我其实是不去也无妨,让龚秘书去看就够了。我这一趟也不纯粹是为此而来,还要为二小姐再处理一些事务。既然今天己经错过了机会,那我干脆就先去办二小姐的事。”
“也对。”林笙说道:“办完一件是一件。只是你坐了那么久的火车,不累吗?”
“有卧铺可躺,还好。”
林笙顺着话头,将那火车卧铺点评一番,然后也上了楼去。回到卧室之后,她关了门,有些疑惑:“这厉永孝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的?瞧着好像还挺忙,不像是存心要来捣乱的样子。你看呢?”
严轻说:“不知道。”
其实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只是他不知道如何说。
厉永孝方才看了他一眼,眼神非常的有力。他感觉到了那力量,但那力量隐而未发,让他无法回击。
林笙本是高兴着回来的,忽然见了厉永孝一面之后,她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一颗心无端的悬了起来。
她不愿这么一无所知的坐在房内悬心,低声嘀咕道:“等龚秘书回来了,我再问问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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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之后,龚秘书带着他的左膀右臂回来了。
他是凭着一身正气、强行挣扎着回来的,否则今夜非被吴连安排进窑子下榻不可。吴连对程英德是有求的,因此对程英德的秘书也是慷慨的,美酒佳人全预备妥了。可龚秘书有些不安,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单独代表程英德出面,他不知道吴连的这番盛情招待,自己是当享受还是不当享受。
留下享受,
他不安;强行回来了,他又有点不舍。怀着这样矛盾的心情,他坐在客厅里,喝了一杯热茶醒酒。而那林小姐无忧无虑的进了来,告诉他道:“厉永孝下午到了,你看,时间只比我们晚了一夜一天。可他到了之后又说要出门办事,一去不复返。明天我们跟着吴连去看仓库,要不要带他一个呢?你知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龚秘书略一思索:“他肯定是跑到日租界去了。他到这边来见人,无非是见日本人。至于明天,也还是随他吧。”
林笙耸耸肩膀,表示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