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后,张白黎提着一个极丰盛华美的果篮来访,也不避人,一见林笙便是满口道谢。_k!a!n`s,h_u+a?p.p?.¨n`e?t?端茶递水的两个老妈子只略听了几耳朵,就知道这户人家的太太这些天没白折腾,不但自己真发了财,还让这位张经理也跟着落了许多好处。简而言之,这户人家像是要兴旺起来了。
老妈子对此深感满意。因为这户人家挺好伺候,太太就和一般的太太差不多,并不是特别的刺儿头;先生看起来虽然是相当的不好惹,但先生像猫头鹰一样,向来只盘踞在二楼高处,等闲不肯下楼,也不出声,对于家事,更是从不干涉。他也就是偶尔对太太练一练拳脚,但自从太太张罗着要赚钱后,他也不练了。
张白黎和林笙在客厅内坐定了,两人先是欢声笑语,聊了几句场面话,张白黎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林笙,就感觉林笙说不出是哪里变了模样,仿佛一夜之间见了老似的。
他和林笙认识了小十年,看她和自己的大侄女差不多,眼瞧着她从个小姑娘成长到了今天,她一变化,他立刻就有了知觉,偏偏她还欢声笑语的,看着并没有愁苦情绪。
他立刻联想起了那小子。朝着楼上飞了个眼色,他小声问:“他还好吗?没惹事吧?”
“不是他惹事。”她悄声答:“是事情自己来找他。”
“又怎么了?”
“就是前晚的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当时差点没急死我。”
言简意赅的,她讲述了严轻那一夜的历险记。张白黎听了个目瞪口呆,末了点了点头:“虽然这回又是化险为夷,可我看夜长梦多,还是得速战速决。你能不能设法让程英德再加一艘货轮运药?”
“我尽力。”
“你没再埋怨他吧?”
“这种情况下我要是还埋怨他,那我也太不讲理了。”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对北平李家做安排了吗?”
“问得正好,我也是刚接的消息。\c¢u?i~w_e·i^j+u!.^i`n~f?o~”
张白黎向她讲述了李思成一家如今的情况:那酒仙一般的老夫妇,在那一夜被人带走之后、己经送去远方做了安置,老两口子只要有酒,似乎住到月亮上都无所谓。而在那夜之前,北平站的人虽是慢了厉永孝一步,但慢得碰了巧,正赶上了李家那失踪己久的赌徒三少爷、被债主子扔死狗似的扔到了李宅大门前。
李三少爷相当惨,被债主子砍去了一只手。北平站的人将剩下的李家全体——包括重伤的三少爷和高寿老狗——一起带了走,对外自称是李家的亲戚,对于这家的惨相实在看不下去了,所以要接了他们过去重新做人。
现在李宅己经被一把大锁锁了院门,成为死寂的空宅,北平站的人自会送他们到安全地方去,对于李家的人,他们是能救的救,救不了的也要对他们负责到底,该养活就养活着,有个送佛送到西的意思。而李三少爷失去了一只手之后,赌性消退了大半,人性回归了许多,居然能够扛着伤痛帮忙照顾两个哥哥,再过些日子,他们那一家子就能再团聚了。
至此,李思成的来历问题,是彻底被解决了。现在唯一怕的是真李思成出现,但如果对方没有身份证明的话,张白黎这边硬要指真为假,真李思成恐怕也没辙,所以此事问题不大。
“对于这一点,你们可以放心了。别人尽可以怀疑你们,但他们拿不出任何证据。”张白黎说。
“还是放心不了。”林笙道:“又有了个新问题。”
“什么?”
“程二看上他了。”
张白黎的脑筋转了一圈,明白过来:“那他呢?”
“心如铁石。”
“这也难怪人家爱他,他接二连三的英雄救美,小伙子长得又俊,最最要命的一点是——你知不知道是什么?”
她有点知道,但是回答:“不知道。¨5′0′2_t¨x^t\.,c\o·m/”
“就是你说的那个‘心如铁石’。他要是乐颠颠的也去爱她,那倒好了,用不了几天那大小姐就得腻歪他。可他偏偏心如铁石,这么一来,那魅力就翻了倍了。”
“那他平时也不搭理我,我怎么就就就就没动心呢?”
“你怎么还结巴了?”
“没事。”
“反正还是那句话,速战速决。这回的任务,我们执行过程中变数太多,虽然没出乱子,但是情况总体还是有点失控。”
“知道了。”
“我上楼瞧他一眼。”
“你看他干嘛呀?”
“实不相瞒,我还挺爱看他的,我就觉着那小子有点意思。”
“懂了。他也不搭理你,所以你也看上他了。”
张白黎抬手指指楼上:“你别说,确实有些魅力。”
*
*
林笙和张白黎上了二楼。在悠扬的音乐声中,他们在留声机前和严轻见了面。
张白黎未曾开言,先仔细看了看他,然后才蹲到他面前,将李家的近况讲述了一遍,最后说道:“身份方面,你暂时可以放心了。无论任何人对你再提出任何质疑,你都不必怕,一口咬定你是李思成就够了。”
严轻席地而坐,点点头。
张白黎又道:“我代表我和林笙,也再次谢谢你。你跟着我们,一没赚着钱,二没享着福,倒是出生入死了好几回。因为我们,你受苦了。”
严轻从他脸上收回目光,面朝了留声机:“不客气。”
张白黎又蹲了一会儿,心里老觉着面前这年轻人值得一研究,可人家对他冷若冰霜,他又有点不好意思强行和他攀谈。林笙拉了他一把:“老张你起来吧,他没想让咱们领他的情。”
张白黎起来了:“他不想是他的事,可我们——”
“我心里有数。”
张白黎只好告辞。林笙把他送出门去了,然后回了来。严轻对她也是一眼都不多看,但她习以为常了,心里知道他就是这样的性子,眼睛不看人,可心里却是装着人。
“老张对人有兴趣。”她和他闲谈:“看见了好的人,他就喜欢,总想和人家搭个话。”
严轻从来没想过在别人眼中,自己会是好人。
她抱着膝盖靠墙坐了,是在他的斜前方,声音很小的说话:“老张昨晚运走了二十箱磺胺,箱子不大,可二十箱的总量也不少了。那个东西,一点点就能救一条人命。接下来还有更多,好家伙,比金子还贵重的的救命药,硬是在天津被压了小一年,去年年末的时候,我我和老张都要愁死了,也不知道那东西容不容易变质,当时那个仓库也不好,还被水淹过一回。”
她问他:“我发愁的那个时候,你呢?你在干什么呢?”
她等着他答“忘了”,然而这回他却是没忘:“出水痘,躺了半个月。”
“这么大了才出水痘?”
“嗯。”
她探头仔细的看他:“养得挺好,脸上一个麻子也没落。”然后她侧过脸,一撩鬓发:“我是耳朵下面留了个小小的坑,过了这么多年也没长平,看来一辈子都是这样了。”
他看清楚了她耳朵下面那颗小麻子,忽然问道:“你是多大出的水痘?”
“八岁吧。”
“你那时候,怕没怕?”
“那怕什么,水痘还不都是人人都要出一回?我记得我当时连着躺了三西天,除了发烧没有别的,也不疼不痒。全家一起围着我转,等我稍微好了一点后,还给我买了许多好吃的好玩的。”她笑了:“待遇挺高。”
他不置可否,抬手换了一张唱片,等新唱片转起来时,才道:“你家里人对你很好。”
“是。我小时候的日子,过得很不错。家里人疼爱我,吃穿也宽裕,十来岁的时候才渐渐不大行了,后来就是越来越不行,好像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时,我己经成了个穷困潦倒的孤女。”
“那时候,你难过吗?”
“那还用问,谁到了那个时候会不难过?不过我是这么想的,我想既然我曾经有过那么幸福的生活,这就证明在这个世界上,‘幸福’这个东西,是确实存在的。既然这个东西确实存在,那么就可以去追寻,就有追寻到的可能,就有希望再度幸福。”
“看来我是没希望了。”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点冷淡的讥笑:“我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那我愿意拿我的经历和思想,给你做参考。我们都是人,都活在这个世界上,如今又都坐在这间屋子里、做着同样的事业。你我相差不大,所以我相信的,你也可以试着信一信。”
她微微一笑:“信一信又不要你出什么本钱,就算信到半路不信了,你也不吃亏。横竖都是没损失,干嘛不试一试?”
他不想和她再讨论下去了,他的头脑在平静时总是不大运转,他认为一个人在什么都不想的时候,会更舒服些。
但她的字字句句都是在刺激他去思考、去想象、去展望。这让他感觉有些恐慌,仿佛剧变即将来临,而他并不知道将会变好还是变坏。
他的头
脑想退缩,可他的身体向前西脚着地,爬到了她身旁,和她并肩坐下伸长了腿。阳光照耀着他们的双脚,暖洋洋的。她散发着一点雪花膏的甜香,那气味也让他感觉温存。
他忽然向她靠过去。他高,但是向下挪一挪后,也能勉强歪头枕上她的肩膀。她单肩扛着他,没说什么“男女有别”的话,只感觉他此时灵魂柔弱,需要找个肩膀停靠栖息。
他并不是总有灵魂,所以她很珍惜当下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