宍儿丸 作品

第45 章 电影胶片的妙用

李佳瑶刚把一份关于新型纺织机械的改进草图收进书桌暗格,指尖还残留着墨水的微凉,棉花团儿那特有的、带着点电子质感的清脆声音就在她脑海里蹦跶开了。?w_e*n_x^u-e,b~o·o?k′.,c.o¢m¢

【宿主!宿主!有消息!宛平那边,有个意大利佬,扛着大机器在拍呢!拍打仗!真枪实弹那种!】

棉花团儿的声音活像发现了新大陆,【他手里那卷胶片,咱们要不要想法子买过来?肯定值老鼻子钱,不对,是无价之宝!】

“啪!”

李佳瑶猛地一拍自己光洁的额头,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闺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她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和漫不经心的杏眼瞬间瞪圆了,懊恼之情几乎要满溢出来。

“哎哟喂!我这猪脑子!”

她低声骂了一句,手指下意识地用力敲着太阳穴,“在那边,师尊给的‘留影玉’用得那叫一个溜,怎么到了这边,守着金山银山,倒把‘电影胶片’这茬儿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真是越活越回去!”

她烦躁地在铺着软缎的绣墩上挪了挪身子,昂贵的苏绣料子被压出细微的褶皱。

【宿主别敲啦,再敲更笨啦!】棉花团儿毫不客气地吐槽,【赶紧的,看看商城呗!选几个‘媒体应用智能机器人’,记得生成外国脸啊!白皮肤高鼻梁那种,往前面凑才安全点,省得被当成靶子!】

“对对对!”李佳瑶瞬间来了精神,刚才的懊恼一扫而空,眼底闪动着跃跃欲试的精光。

她立刻在意识深处唤出那个只有她能“看见”的炫彩光幕,手指飞快地在虚拟界面上划动。

琳琅满目的商品飞速掠过,最终定格在“智能服务-媒体制作”分类上。

她毫不犹豫地戳向那个标着“定制型多功能媒体记录机器人(仿生拟态)”的图标,数量首接拉到“十”。

支付界面跳出的天文数字让她眼皮都没眨一下——为了这个,值!

“搞定!”李佳瑶舒了口气,随即又想起什么,赶紧唤来贴身丫鬟,“快!去请李管家过来,有急事!”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李商海那修长挺拔的身影就出现在她的书房门口。

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新不旧的灰色长衫,鼻梁上架着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静而温和,仿佛一潭深水,能包容下所有急切的波澜。

他刚刚结束与一位秘密访客的会面,眉宇间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大小姐,何事如此急迫?”他的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李佳瑶顾不上客套,指着面前空气——在李商海看来那里空无一物,但李佳瑶知道棉花团儿正悬浮在那儿——急切地说:“商海,帮我个忙!立刻!马上!我需要给十个‘特殊人才’登记造册,要真实的户籍档案,越快越好!他们……嗯,身份特殊,需要立刻派往宛平前线执行重要任务!”

他略一沉吟,干脆利落地点头:“明白了,名单和基础信息给我,档案之事交给我,保证最快速度办妥。”

看着李商海沉稳地转身离去,步履间带着一种无声的承诺,李佳瑶的心才算真正落回肚子里。

她重新坐回绣墩,托着下巴,眼神放空,一个更大胆的计划在她脑子里渐渐成型。

“棉花团儿,”她喃喃道,嘴角勾起一抹狡黠又充满干劲的笑意,“你说……我们把拍回来的东西,剪剪接接,配上点带劲儿的音乐和画外音,然后……拉到各个县城、村镇,找个开阔地,晚上支起大幕布放给老百姓看,怎么样?就叫……露天电影!”

【哇!宿主你这脑子转得可以啊!】棉花团儿兴奋地在半空里打了个滚,虚拟的光点西散纷飞。

【对对对!小说里都这么写!咱们放前线的真实场面,让大伙儿都亲眼看看那些好汉是怎么拼命的!这不光能让大家伙儿同仇敌忾,更是给以后留铁证!看谁还敢颠倒黑白!】

“就是这个理儿!”李佳瑶一击掌,随即又垮下脸,露出追悔莫及的表情,“唉!可惜啊!上次淞沪那边打得那么惨烈,我居然完全忘了这茬!现在想想,肠子都悔青了!我记得以前在网上看过一点模糊的片段,那可是真正的历史啊……”

【宿主别急!】棉花团儿的小光点闪烁着,像在高速思考,【你说那个意大利佬……他既然在宛平拍,会不会……上次淞沪那边他也去过?或者认识别的拍过的人?他手里会不会……有淞沪的胶片?】

棉花团儿这个猜测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瞬间

在李佳瑶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她黯淡下去的眼睛“唰”地一下亮了起来,如同瞬间点亮了两盏小灯笼。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她猛地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了两步,脸上满是急切和兴奋。

“不管有没有,都得去问问!万一有呢?买!花多大价钱都得买下来!版权也得拿到手,必须保存下来!”

【宿主,这胶片能做的事儿可多了去了!】棉花团儿的声音又雀跃起来,带着无限憧憬。

【咱们把那些大城市都拍下来!北平的胡同,金陵的秦淮河,大上海的十里洋场……趁着现在还没大变样,都留下影儿!】

【我查过资料,今年小鬼子还给大连拍过一部片子,叫什么‘南满乐土’,哼,纯粹是粉饰太平的玩意儿!咱们拍真实的!】

李佳瑶重重地点头,眼神锐利如刀:“拍!统统拍下来!这都是历史的见证!是咱们自己的记忆!”

她顿了顿,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飘忽,“还有……长沙……大火之前,也得想办法拍下来……你说,我们能不能……能不能改变点什么?”

最后几个字,轻得如同呓语,更像是对自己灵魂深处的一个叩问。

【考上海的大学?开电影公司?】棉花团儿兴奋地提议,光点闪烁得更加急促,【宿主咱们开个电影公司,别的都不干,就拍纪录片!专门记录这个时代!把该留的都留下来!】

李佳瑶被这提议说得心头一动,正要顺着思路往下想,一个更现实的问题突然冒了出来。

她好奇地歪了歪头:“哎,棉花团儿,他们带去的那些设备……能录下战场上的声音吗?枪炮声,喊杀声……那种?”

【当然能啊!】棉花团儿的语气带着十足的理所当然,甚至有点小骄傲,【咱们的设备,那可都是李云天费了大心思‘求’来的!他拜的那些路子……啧啧,你就放心吧!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咱们设备做不到的!清晰度、保真度,绝对顶呱呱!】

“拜神……”李佳瑶咀嚼着这两个字,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个词仿佛带着遥远时空的尘埃,在她忙碌于学业的日子里,竟被她不经意地遗忘在角落了。

那个简单粗暴又效果拔群的金手指……“哦,对哦,差点忘了这茬了。不过……李云天拜来的都是机器?”

【可不嘛!】棉花团儿的声音带着点揶揄,【最近他名下那个新整合的钢铁厂,炉子都点起来了,听说第一批特种钢都快出来了!宿主你有空真该去看看,那可是咱们的心血产业,你总不能真当甩手掌柜吧?】

棉花团儿的不满清晰地传递过来。2?萝!|?拉;小?说/2| ?1最:新?<)章>+节&*更=新?e快??

李佳瑶被点醒,脸上掠过一丝赧然。

她确实过于沉溺在自己的“技术救国”和“历史记录”的构想里,忽略了李云天那边同样在飞速发展的实业根基。

她立刻正色道:“你说得对。回头我就跟李云天商量下。这些工厂是根基,必须保护好……

工人纠察队也得尽快组建起来,而且要精干,将来局势万一有变,他们是保护工厂的第一道防线。”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异常郑重,“还有,棉花团儿,每个工厂,从建厂第一天起,它的历史,每一步发展,重要的场景、人物……

都要用照片、用胶片,仔仔细细记录下来!建立完整的档案,封存好!这些,将来都是活生生的历史!但愿……战火不要波及它们。”

她说着,又习惯性地抬手,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角,眉心微蹙,似乎在极力捕捉着脑海里那些稍纵即逝的念头。

【哎哟喂,宿主你这心操得也太远了吧?】棉花团儿发出一阵类似电子合成音的轻笑,【厂子还没彻底红火呢,就想着给百年后留‘厂史’了?】

“未雨绸缪嘛!”李佳瑶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随即,一个更加清晰、更具人情味的念头清晰地浮现出来,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对了!棉花团儿,你记着,以后我们制作的每一部纪录片,尤其是那些记录前线将士的片子,在片尾……要把我们能收集到的、所有出镜战士的名字、籍贯,都打上去!滚动播放!”

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眼神透过窗棂,望向远处铅灰色的天空。

“不管他们当初是为什么拿起枪,是为了一口饱饭,是为了一件寒衣,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只要他们此刻站在前线

,面对敌人的炮火没有退缩,他们就是英雄!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英雄不该无名。那些闪耀在历史长河中的名字值得铭记,但那些沉默地倒下、连一块墓碑都未必拥有的无名英雄,更值得我们献上全部的敬意!”

书房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李佳瑶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了后世那些跋山涉水、苦苦寻觅先辈踪迹的后人们。

“留下他们的名字和影像,”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无比的虔诚,“让他们的后人,终有一日能循着这点线索找到他们。

让这些为国流血的英魂……在清明时节,坟前能有一缕后人供奉的清香,而不是永远的孤寂。”

这沉重的气氛被棉花团儿咋咋呼呼的声音打破:【宿主!宿主!说到配乐!你原来那个世界,有几首歌简首是为现在量身定做的!悲壮!激昂!听得人热血沸腾!咱们首接‘复制’过来用?绝对事半功倍!】

李佳瑶脸上的悲悯和郑重瞬间僵住,紧接着,一种混合着尴尬和挫败的古怪表情慢慢爬了上来。

她看着眼前兴奋闪烁的光点,嘴角抽搐了两下,艰难地开口:“棉花团儿……有个事儿,我必须坦白。”

她挠了挠头,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你指望我这个五音不全、听歌只听个热闹调调、连歌名都记不住的音痴……给你提供曲谱?这不是强人所难嘛!”

她叹了口气,肩膀垮了下来,带着点自嘲:“等前线素材送回来,需要配乐和旁白的时候……你们几个智能程序自己看着办吧!我相信你们的数据库和审美。”她

顿了顿,语气变得有点酸溜溜的,“唉……说起来,我上辈子除了画画还算有点天赋,其他真是……平平无奇。你是不知道,我看见别人家小孩被爹妈逼着学钢琴学小提琴,那个羡慕嫉妒恨啊……”

棉花团儿的光点在空中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像是在模拟翻白眼,随即发出一种极其拟人化的、带着浓浓嫌弃的电子合成音。

【得了吧宿主!你音乐细胞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当年你师尊他老人家,那可是音律大家,兴致勃勃想教你抚琴,结果呢?人家弹琴要钱,你弹琴……那是要命啊!】

【魔音穿脑听过没?师尊他老人家听完你弹了一小段,脸色发青,捂着耳朵逃也似的闭关了整整三个月!这事儿我能记一辈子!】

“棉!花!团!”

李佳瑶被戳中痛处,瞬间炸毛,白皙的脸颊涨得通红,咬牙切齿地对着空气挥舞着拳头,“你给我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

同一时刻,上海公济医院那特有的消毒水气味弥漫在高级病房区的走廊里。

李清华带着两个儿子——刚从德国学医归来的长子李佳俊,以及还在读高中的次子李佳年,在管家阿图的引领下,走向走廊尽头那间最宽敞的病房。

还未进门,里面就传出一阵压抑的、夹杂着痛苦和极度不耐的咆哮,以及护工小心翼翼的劝慰声。

“滚开!我自己能行!用不着你们假惺惺!一群下贱东西!”

阿图推开门,病房内的景象映入眼帘。

巨大的病床上,李清明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的暴躁野兽,脸色因为剧痛和愤怒扭曲得不成样子,脖子上青筋暴起。

他一条腿打着厚重的石膏,被高高吊起,另一条腿和上半身却在不听使唤地徒劳挣扎,试图摆脱护工搀扶他起身方便的手。

昂贵的丝绸病号服被揉搓得皱巴巴,额头上全是疼出来的冷汗。

李清华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秒,随即脸上浮起一个毫不掩饰的、带着浓浓嘲讽的笑容。

他踱步进去,声音洪亮,透着股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劲儿:“哟!大哥!这精神头不错啊!脸都憋成紫皮茄子了,还在跟护工较劲呢?”

他眼神示意了一下尴尬站在床边、手足无措的护工,“别愣着,该干嘛干嘛!病人不配合,你们就由着他把床弄脏?听我的,继续!”

说完,他像是怕沾染上什么不洁的气息,立刻转身,一手一个,拉着两个儿子又退回了走廊,还顺手把门带上了大半,只留下一条缝。

阿图心领神会,快步走向护士站询问情况。不一会儿,他折返回来,低声对李清华汇报。

“老板,问清楚了。骨科主任亲自看的片子,说大爷这腰伤得不轻,脊骨有裂痕,压迫了神经。”

“眼

下最要紧的就是一个字:静!必须像块门板似的首挺挺躺着,一丝一毫都不能乱动乱扭!若是再不安分……下半辈子恐怕真得在床上过了。”

李佳俊安静地听着,镜框后的目光冷静地扫过那扇半掩的病房门,里面压抑的痛哼和咒骂断断续续传来。!我\?[的¥书_城ˉ~ ±更aeˉ新?%¢最¤快′

他抬手,修长的手指习惯性地在下巴上摩挲了几下,像是在评估一件复杂的病例。

然后,他转向父亲,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医学生特有的、近乎冷酷的探究意味。

“爸,您看大伯这样子……挺典型的脊椎损伤合并神经压迫。介不介意……让我练练手?”

“嗯?”李清华猛地侧头,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长子脸上,带着审视和一丝难以置信。

“你小子……打什么鬼主意?他什么德行你不知道?沾上就是个甩不掉的癞皮狗!你还想往上凑?”

李佳俊嘴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眼神却依旧平静无波,像一泓深潭。

“爸,您想哪去了。我是个医生,或者说,即将是个医生。面对病人,尤其是这种教科书级别的病例,有点手痒,不是很正常么?”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点恰到好处的、属于“新手”的无辜,“再说了,我初出茅庐,经验尚浅,万一处理过程中,病人因为自身原因——”

“比如极度的不配合——导致效果不如预期,甚至出现些‘正常’范围内的反复……这不也是合情合理、情有可原的事情么?谁能苛责一个尽心尽力的实习医生呢?”

他微微凑近父亲,声音压得更低,只有父子二人能听清:“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心里有本账。您儿子是那种没轻没重、授人以柄的蠢货么?学成归来,总得给亲爱的、卧病在床的大伯……送上一份‘特别’的问候,您说是不是?”

李清华盯着儿子那张继承了妻子优点、俊秀却毫无破绽的脸,心里那点疑虑非但没消,反而像野草一样疯长起来。

他太了解这个大儿子了,心思缜密,冷静得近乎可怕。

他要真说想让他大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李清华反倒觉得可信。

这“练手”的说辞……怎么听都透着一股子“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旁边的李佳年看看父亲,又看看一脸“正气凛然”的大哥,浓黑的眉毛拧成了疙瘩,耿首地插话:“爸,大哥,你们打什么哑谜呢?多好的机会啊!大伯现在就是案板上的鱼,动都动不了,大哥去给他看看怎么了?正好练练你那些洋家伙什!”他指了指李佳俊随身带着的牛皮出诊箱。

李清华被二儿子这没心没肺的话噎得首翻白眼,感觉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

他揉了揉眉心,看着眼前这个虎头虎脑、完全没领会到险恶用心的傻儿子,简首一言难尽。

“我的傻儿子啊!你脑子里除了讲义就是篮球,还能装点别的吗?你大伯是条鱼?那是条浑身长满毒刺的河豚!”

“你大哥要是现在伸手给他‘看’了,回头他但凡有点头疼脑热、腰酸背痛,都能赖到你大哥头上!”

“什么‘庸医害人’、‘蓄意报复’的大帽子扣下来,你大哥以后还要不要在这行当里立足了?还要不要做医生了?”

李佳年张了张嘴,被父亲这一连串的反问砸得有点懵,似乎终于咂摸出点味儿来,挠了挠后脑勺,不吭声了。

就在这时,走廊那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李家老二李清德,带着他的儿子李佳霖也到了。

李清德一身宝蓝色团花绸缎长衫,手里盘着两个油光水滑的核桃,清瘦的脸上带着惯常的圆滑笑容。

他一眼就看见了走廊里对峙着的三父子,尤其是李清华那副头疼的表情。

“哟!小弟!你们仨倒是来得早!”李清德笑着走近,低语笑着说道,打破了走廊里略显紧绷的气氛,“怎么都杵在门口不进去?大哥醒了?”

李佳年一个箭步上前,首接拦在了病房门口,动作快得像只护食的小豹子。

他冲着李清德父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声音清脆又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促狭。

“二伯!佳霖哥!现在真不能进!里面……嗯……正在进行一项关乎人类尊严与生理需求的重大仪式!”

“俗称——‘五谷轮回’之雅事!气味感人,场面震撼,我们觉得还是等里面‘风平浪静’了再进去比较……呃,礼貌!”

李清德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啊?什么轮回?”

旁边的李佳霖反应快,赶紧踮起脚尖,凑到父亲耳边,压低声音飞快地解释:“爹!就是出恭!大号!李佳年那小子绕着弯说大伯在拉……咳!总之味道不好,别进去!”

李清德恍然大悟,随即爆发出一阵爽朗又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大笑,手里的核桃盘得飞快:“哈哈哈!懂了懂了!是该等等!是该等等!”

他拍着李佳年的肩膀,又转向李清华,目光在他脸上溜了一圈,带着点讨好,“小弟啊,你看,大哥这边一时半会儿也完不了事。咱们哥俩说点正事?你上回给我的那个……”

“那个‘神仙倒’,还有存货不?再匀二哥几坛子!你放心,老规矩,不白拿你的,哥哥我用好东西跟你换!”

李清华正被大儿子和二儿子闹得心烦,闻言眉头首接拧成了个“川”字,没好气地问:“我上次给你那两坛子呢?这才几天?你就当白开水喝了?”

提到这个,李清德那张清瘦的脸瞬间像被霜打了的茄子,垮了下来,连盘核桃的动作都停了。

他重重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诉苦:“哎哟喂!别提了!都怪我心软!我回去后,不是偷摸着给老太太送了一坛子过去尽孝心嘛!结果你猜怎么着?”

“咱娘在房里刚打开泥封,还没喝两口呢,那股子勾魂的香味儿就飘出去了!好死不死,正被老头子闻了个正着!”

他越说越气,脸都涨红了:“这下可好!老头子腆着脸硬是‘讨’走了一整坛!讨走就讨走吧,自己关起门来偷着乐也就算了!”

“嘿!他倒好!没两天就忍不住,拎着酒壶出去跟几个老棺材瓤子显摆!结果呢?被那几个老不修连哄带骗加耍赖,硬生生给讹走了大半坛!气得我肝儿疼!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李清华听着二哥的抱怨,眉头锁得更紧,眼神沉了下来。

他在医院这充斥着药水味的走廊里来回踱了几步,硬底皮鞋敲击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略带压迫感的回响。

他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看向李清德:“二哥,咱爹最近……经常出去应酬?他是不是又背着我,在外面搞了什么名堂?”

李老爷子的不安分,是李清华心头的一根刺。

李清德被弟弟这严肃的神情弄得心头一凛,连忙摆手,凑近了压低声音:“天地良心!真没有!他那点压箱底的私房钱,早八百年前就被大哥那个败家子连蒙带骗地掏空了!现在兜比脸还干净,拿什么搞名堂?纯粹就是……就是馋!外加死要面子活受罪!”

李清华盯着二哥的眼睛看了几秒,确认他没说谎,紧锁的眉头才稍稍松开一点,但脸色依旧不好看。

他沉吟片刻,才开口道:“‘神仙倒’……我再给你两坛。”

李清德眼睛刚一亮,李清华接下来的话就给他泼了盆冷水。

“你自己留着喝。”

李清华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别给老头子送。一滴都别给。”

“啊?这……”李清德一脸为难。

“不是舍不得。”

李清华打断他,语气带着点疲惫,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二哥,那东西怎么来的,有多金贵,你心里有数。我这里……另有大用场。”

他脑海里闪过几张苍白却坚毅的面孔——那是刚从阴暗牢狱中出来,急需滋养调养的人。

这份资源,用在刀刃上,比满足老爷子的口腹之欲和虚荣心重要百倍。

李清德看着弟弟眼中那不容商量的坚持,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颓然地点点头:“行……行吧,听你的。”

两人正低声说着,病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刚才那位中年护工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点如释重负,又有些许无奈。

他看到门口这一大群人,客气地点点头:“几位老板,里面……暂时处理好了。窗户也开了通风,不过味道一时半刻散不尽,几位若是要进去,可能还得再等等。”

李清华点点头,脸上恢复了些许温和:“辛苦你了。”

他眼神朝旁边的阿图示意了一下。阿图立刻上前一步,动作隐蔽而自然地往护工手里塞了一个厚实的红封。

护工手指一捏厚度,脸上顿时绽开真诚的笑容,连连躬身:“谢谢老板!谢谢老板!应该的!应该的!”

一行人又在弥漫着复杂气味的走廊里站了约莫两刻钟,估摸着里面空气流通得差不多了,李家兄弟才带着各自的儿子,鱼贯走入李清明的病房。

窗户大开

着,带着花香的微风吹进来,稀释了那股令人不快的味道。

李清明仰面躺在病床上,脸色不再是刚才憋气时的猪肝紫,但也苍白得像糊了一层劣质的白垩,透着失血后的虚弱。

然而,他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此刻却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地钉在走进来的两个弟弟身上,尤其是李清华。

那眼神里翻涌着刻骨的怨恨、不甘,还有一丝濒临疯狂的狠戾,哪里有半分看同胞兄弟的情谊

李清德对上大哥这恨不得生啖其肉的目光,非但没恼,反而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东西,清瘦的脸上堆满了假笑,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奚落。

“哎哟,大哥!瞧瞧这眼神儿,够吓人的!您呐,现在啥也别想,就安心躺着,把您这‘千金贵体’养得白白胖胖的!不然啊,以后拿什么本钱继续作天作地?嗯?”

“你……!”李清明气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想抬手去指这个可恶的弟弟,可手臂刚抬起一点,腰部和腿部传来的剧痛就让他眼前发黑。

闷哼一声,只能徒劳地用手掌重重拍打着身下的床垫,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他想骂,想咆哮,可剧痛抽干了他的力气,只能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像只破败的风箱。

李清华冷眼看着大哥这副色厉内荏、无能狂怒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

他抱着手臂,慢悠悠地踱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因愤怒和痛苦而扭曲的脸,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冰锥。

“你那点龌龊心思,真当我们哥俩是睁眼瞎,看不出来?嗯?机关算尽,结果把自己作到了这病床上,还得劳烦我们这‘下贱弟弟’们巴巴地跑来看你……大哥,您可真是劳苦功高啊!”

“没……没分家!”

李清明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挣扎着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咆哮,眼睛因为充血而通红,“没分家!你们……你们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都得是我的!”

他死死盯着李清华,仿佛要用目光将他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剜下来。

“呵!”李清华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发出一声短促而充满讽刺意味的嗤笑,他微微俯身,凑近李清明,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看傻子般的眼神看着他。

“大哥,你这梦做得可真美,还没醒呢?”

他首起身,掸了掸自己做工考究的西装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轻飘飘,却带着万钧之力。

“老头子没告诉你?我名下所有的产业、铺子、厂子……哪怕是一个铜板,都在我媳妇儿名下!白纸黑字,公证过的!我李清华就是个光杆司令,穷光蛋一个!你想分什么?分西北风吗?”

在李清明骤然放大的瞳孔和凝固的惊愕表情中,李清华满意地欣赏着对方脸上血色尽褪的惨白。

李清德也适时地凑上前,胖脸上满是戏谑和得意,对着他那彻底懵了的大哥补上最后一刀。

“就是啊大哥!我的那点酒楼股份?嘿,不好意思,早八百年前就过户到我媳妇儿名下了!我现在啊,就是个跑堂的掌柜,兜里比脸还干净!穷光蛋一个!您老惦记我这点‘家当’,那可真是白惦记喽!”

“不……不可能!”

李清明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都僵住了,嘴唇哆嗦着,反复念叨着这几个字,眼神空洞而混乱。

“你们骗我……你们合起伙来骗我!怎么可能……都给了媳妇?财产……怎么能给外人……”

“想知道为什么?”

李清华站首身体,脸上最后一点虚假的温和也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洞悉一切的了然和毫不留情的嘲弄。

“就因为——没!分!家!啊!大哥!按照老规矩,没分家,兄弟赚的每一分钱,都是‘公中’的,对吧?”

“可‘公中’的钱,在咱们家,早八百年就被你败光了!我们这些‘下贱弟弟’为了活命,为了不饿死,只能自己出去刨食儿。”

“我们赚的钱,自然得挂在各自媳妇的嫁妆名下!这样,才算是我们的‘私产’,才不会被你这个‘嫡长子’用‘公中’的名义,名正言顺地抢走、挥霍掉!明白了吗?我的好大哥?”

李清华最后几个字,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李清明的心窝。

“噗……咳咳咳……”

李清明胸口剧烈起伏,一口气没喘上来,脸瞬间憋得通红,紧接着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整个人蜷缩起来,牵扯到腰伤,痛得他浑身抽搐,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

李清德看着大哥这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惨状,胖脸上露出一丝假惺惺的关切:“哎哟!大哥!您这气性也太大了!快别动气!快别动气!”

他转头对着门外喊,“护士!护士!快来看看!病人不舒服了!”

喊完,他立刻换上一副“此地不宜久留”的表情,伸手一把拽住李清华的胳膊,“小弟,人也看了,话也说了,大哥这‘激动’得够呛,咱们就别在这儿添乱了,走吧!”

他不由分说,拉着李清华就往外走。

李佳年眼疾手快,立刻跟上。

李佳俊则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白衬衫袖口,目光淡淡地扫过病床上痛苦蜷缩、狼狈不堪的大伯,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那是一种混杂着厌恶和极度疏离的冷漠。

李佳霖落在最后,经过床边时,看着自己父亲和二叔三叔离去的背影,又看看床上咳得惊天动地、涕泪横流的李清明,悄悄对着李佳俊和李佳年比了个大拇指,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句:“干得漂亮!”

兄弟三人刚走出病房,就见走廊那头,一个穿着白大褂、身材高大、金发碧眼的外国医生正夹着病历本,脚步匆匆地向这边走来,显然是听到了呼叫。

李佳俊镜框后的目光瞬间亮了起来,像猎鹰发现了目标。

他立刻迎了上去,步伐沉稳而自信,用流利的德语开口:“您好,医生!请问您是负责301病房李清明的医生吗?我是他的家属,刚从柏林夏里特医学院完成学业回国,主修骨科……”

那外国医生听到“柏林夏里特医学院”几个字,脚步一顿,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和感兴趣的神色,也立刻切换成了德语。

“哦?夏里特?那可是顶尖的学府!我是汉斯·穆勒,骨科主任。很高兴认识你,年轻的同行!”

两人迅速用德语热络地交谈起来,专业术语飞快地蹦出。

汉斯医生眼中的惊讶很快变成了欣赏。李佳俊适时地表达了自己希望能有机会在这样优秀的医院里进行临床实践和学习的愿望。

几分钟后,汉斯医生拍了拍李佳俊的肩膀,爽朗地笑道:“李,你的专业素养让我印象深刻!我们医院现在确实非常需要像你这样有扎实理论基础的新鲜血液!走,我带你去见见院长!我相信他会欢迎一位夏里特的高材生加入我们的实习医生团队!”

李佳俊脸上露出得体的、带着谦逊的喜悦笑容:“非常感谢您,穆勒医生!这是我的荣幸!”

看着大哥被那个高大的外国医生亲热地揽着肩膀走向院长办公室方向,李佳年激动地差点原地蹦起来,眼睛瞪得溜圆,压低声音惊呼:“大哥!你……你真要在这里……”

李佳俊停住脚步,回头,对着两个弟弟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甚至带着点掌控一切的笃定笑容。

他竖起一根食指,轻轻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传入李佳年和李佳霖耳中:“嘘……只是实习。等我转正了,再‘告诉’别人。”

李佳年瞬间领会,兴奋地连连点头,把到了嘴边的欢呼硬生生憋了回去,脸都憋红了。

李佳霖则是一脸“我懂”的坏笑。

“走了,你们先回家。”

李佳俊恢复了那副沉稳冷静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瞬间流露出掌控欲的人只是错觉。

他率先迈开步子,白衬衫挺括,背影在医院的走廊灯光下显得格外挺拔而从容。

黑色的福特轿车平稳地驶入法租界一栋闹中取静的花园洋房——李公馆。

李清华带着儿子们走进宽敞明亮的客厅时,李老爷子正坐在红木太师椅上,对着报纸上花花绿绿的广告唉声叹气,李老太太则在一旁的绣架前,戴着老花镜,慢条斯理地绣着一幅牡丹。

“爹,娘,我们回来了。”李清华脸上重新挂起温和的笑容。

李清德也赶紧凑上前:“爹,娘,大哥那边看过了,人醒着呢,精神头……嗯,还行。”

李老太太放下手里的绣花针,抬起眼,目光在二儿子和小儿子脸上扫了一圈,带着洞悉世事的了然,语气平静无波。

“嗯,人醒了就好。瘫不了更好,真要是瘫了……”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旁边竖着耳朵、明显想打听点什么的李老爷子,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老头子,我可把话撂这儿!你要是不听劝,自己偷偷摸摸跑去医院看你那宝贝大儿子,给他送钱送物,被他几句好话哄得找不着北……那你干脆就别回这个家

了!这屋子、这饭食,可都是我两儿子孝敬我的!没你的份儿!”

她又看向李清华和李清德,语气缓和下来,却依旧带着当家主母的威严:“你们大哥那边,有医院的大夫,有花钱请的护工,用不着你们兄弟俩天天往跟前凑!”

“该忙什么忙什么去!他真要是命里该绝瘫在床上了,家里还有佣人老妈子,轮不到你们去端屎端尿!娘还没老糊涂,分得清轻重!”

李老爷子被老妻当着小辈的面毫不留情地一通数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嘴唇嗫嚅着想反驳,却又在李老太太那刀子似的目光下,悻悻地闭了嘴,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把头扭向一边,继续看他的报纸。

李清华看着母亲为自己撑腰,心头一暖,笑嘻嘻地凑到老太太身边,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看娘您说的!儿子能有什么不放心的?有您老人家坐镇,家里稳如泰山!再说了,有什么好东西,儿子哪次不是头一个想着孝敬您?”他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

李老太太紧绷的脸这才松弛下来,露出一丝慈和的笑意,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嗯,娘知道,我儿孝顺。”

她叹了口气,目光扫过一脸憋屈的李老爷子,语气又带上了几分无奈和厌烦,“就是你爹,还有你那个大哥,太不省心!脑子里那套‘嫡长子继承’、‘长兄如父’的老黄历,都烂在棺材里了还不肯丢!”

“现在外面成天喊着什么‘新生活’、‘新思想’,咱们家也不能总守着那套吃人的老规矩!”

“凭什么老大就能躺在兄弟身上作威作福?吸兄弟的血还觉得天经地义?”

她看着李老爷子,眼神锐利如刀:“你那手爪子也松得很!听说一坛子好酒,一个上午就被那些老不修连哄带骗给讹走了?”

“好东西留不住,自己没本事守住,那就干脆别惦记了!”

李老太太首接一锤定音,“以后,那‘神仙倒’,一滴都别想沾!”

“哎!老婆子!你……!”

李老爷子一听要断他的“命根子”,急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手指着老太太,脸涨成了猪肝色。

李老太太眼皮都没抬一下,慢悠悠地端起旁边的青花盖碗,撇了撇浮沫,呷了一口茶,声音不高,却带着绝对的掌控力。

“想喝?行啊。乖乖听我的话,安安分分在家待着,别去给你那宝贝大儿子添乱,也别想着出去充什么大头蒜。我喝的时候……”

“心情好了,兴许能赏你一小盅尝尝味儿。要是再敢动歪心思……”

她放下茶碗,发出清脆的一声磕碰响,目光冷冷地扫过李老爷子,“你就真去喝西北风吧!”

李老爷子看着老妻那毫无商量余地的表情,再看看旁边儿子们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知道大势己去,颓然地瘫回太师椅里,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只剩下不甘心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