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茵 作品
24. 第 24 章
正前方是座堂屋。
一个披着兜帽斗篷的男人提着柱形灯笼站在门外，面部笼进了暗影，见他们来又转身进了屋里。
这幽森鬼寂的地方，看不见面孔的人让她后脊莫名又寒了几分。
一进屋，萧百正坐在堂前的客桌旁悠哉喝茶，桌上摆着半碟点心。
白羽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他在看过来后，上前两步从重月身后将她拉至桌旁，推来那碟点心，眼底掩不住欣悦之色，“尝尝，这里的点心还不错。”
这显然是他特意留的。
她的心中泛起暖意，却免不了要嗔他两句，“人生地不熟的，别瞎吃东西。”
萧百或是未得她的欢心而失落，顺从地应了一声。
“你们放心，我没有恶意，只是想与你们做笔交易。”斗篷男开了口，坐在堂案后，动笔写着什么。
万事通的布局一眼便能看尽，案后是排书架，右侧是间寝居，无其他宅院，也未见到鸿英三人。
只是他仅在昨日留下了暗信，恰逢鸿英三人刚刚离去，想必预先知道些什么，手中握有交易的筹码，否则怎会笃定他们会再来诡市？
“交易？你想作何交易？”白羽的视线下意识地落在了斗篷男的脸上，心猛地一跳！
案上灯火侧照，清晰可见他戴着一张有鼻子有脸的银面具，而面具下却像是一团漆黑的空洞，撑起了眼珠与一个脑袋的形状。
在他抬眸，视线撞来的那一刻，暗影随之上浮，聚在他的上半张脸，面具反射的光影显得愈发突兀，加之他隐在面具后发出的声音十分诡异，像是灵力穿透，带着金属的颤音空灵悠荡，瘆得她心头发慌，却又不得不随时警惕地盯向他。
“你你你……你是什么人？怎么没……没……”她的声音不可控地颤了起来，一溜烟便躲在了重月的身后，探出了半个脑袋。
萧百眉心一皱，深幽的眼底满是落败后的不服，明明他离她最近，却跑去更远处让别人护着，是他靠不住？还是他没本事？！
白羽并没想那么多，几乎是本能的反应。
“没脸。”男子淡然接下她的话，似乎早已习惯。
“我是万事通的主人不须问，想与你们交易的正是此事。”他搁下笔走过来，紧盯着重月的脸，“像，可真像……”
像？像什么？
白羽来回看了他与重月一眼，警觉中急忙将重月往后推了推，张臂便挡在他身前，壮起胆道：“他……他的脸不卖！”
这模样好似护着鸡仔的老母鸡，只是这鸡仔比她还大，还要镇定。
萧百的掌心攥了又松，松了又攥，方才她还怕来着，现在又不怕了？这蠢女人，她！……
紧皱的眉在无奈中渐渐松开。
重月却在看向她背影时目光灿亮。
昨夜他隐约觉得自己惹恼了白羽，却又不知自己错在何处，今日见她如此相护，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想必是那两件礼物讨得了她的欢心。
“我想你误会了，我并非要他的脸，而是要你们答应寻回我的脸，一张……有些像他的脸。”不须问话至停顿，似在怀念往昔的容颜，又看向了重月。
“你是说你的脸长得像他？那你的脸现在在何处？”白羽好奇地扭头看了一眼重月，目光一触间对方做贼心虚般闪避。
他在躲什么？
她下意识地心头一紧，气氛莫名有些不自在。
是因他与别人撞了脸而难为情？还是在偷偷地想竹林的事？
那些暧昧的片段又不受控地涌入脑中。
“……”
“在幽寂山，一个我去不了的地方。”不须问打破了她短暂的遐思，背过身子，瞳孔渐渐变得深邃。
“啊！——”
凄厉的惨叫声中，一张鲜血淋漓的面皮生生剥下，卷进了一团黑雾里。
他瘫跪于地，虚掩面前的双手在剧痛中颤了起来，鲜血溢出他的掌心，自指间滑过，染红了手臂与身前的泥土。
一身修为皆被吸尽，黑雾游过，他的面容化作了一团暗影。
“啧，如此面貌，只怕你再也无法活在白昼之下，这灼面之咒，会时刻提醒你不配拥有这张皮囊。”黑雾拔高的哼笑声中满是讥诮。
“为什么？！”他悲愤嘶啸，紧盯那团黑雾，脸却如热油滚过，牵扯出无法承受的痛苦，倒地辗转。
如此受尽折磨，黑雾也未给他一个合理的因由，不过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因为用你的脸正合我意……”
“哈哈哈……哈哈哈哈……”黑雾狂妄大笑，在面皮的翻转中落地化成了他的模样，潇洒离去。
那日他心灰意冷险些死去，是诡市的主人救下了他，收留在此，度过了漫长无尽的黑暗岁月。
这么多年灼面之咒仍在，他日夜苦修，终是压制住了那日日折磨他的痛楚。
只是至今他依旧不解，他不过是一块游历人间的灵石，从无与人结仇，更对那黑雾一无所知，是何让他遭此劫厄，仅仅是因他生了一张好看的脸么？
他失去的，错过的，是时候该找回了。
“幽寂山？怎么又是幽寂山？”萧百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嘴。
“这么说，恰好顺路。”重月欣然道。
白羽疑惑，这一切皆与幽寂山脱不开关系，似乎那里藏了许多不得而知的秘密，看来此行任务定不简单。
“你为何去不了？又为何相信我们能将你的脸带回？还有，你应该知道我们是为寻那三人而来，可人呢？总得让我们见一见吧。”
不须问转身，“我有我的苦衷，无可奉告。至于那三人，在你们签下盟约后，我自会告知。还有，若非结界幻境，地上的事我无所不知，我会给你们九次答疑的机会，务必想好了再问。”
任何事？口气倒不小，也不知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幽寂山终是要去的，若能帮他一把也是顺水推舟的事。
白羽微微打量，眼前的人并没那么可怕，倒是让人心生怜悯。
“好，我答应你，不过你给的答案若是帮不了我们，我们便随时毁约，如何？”
“一言为定，请你们在此滴下血盟。”不须问在事先写好的契约上加上一笔，逼出指间的一滴血落在了署名处，递了过来。
白羽正想接下，一只手蓦地将她拉住，萧百忧虑道：“你这么轻易答应他，不怕他给我们下什么套子？”
她瞥萧百一眼，“现在知道怕了？方才乱吃东西的时候怎么不怕？”
“你这是在关心我？”他凑近身侧，眼底闪动欣悦的光芒，几乎要贴上她的脸。
一只大手蓦然攀上了她的衣袖，暗自使了把力，将两人微不可察地分离开。
她扭头看向另一侧，重月的目光再次不自然地闪避。
“？……”
这是何意？他在吃醋？可她现在是个名副其实的男人，以前在他眼里也是，难道真的因竹林之事他……
契约已递来许久，仍悬停在半空，不须问正看着三人不明情绪。她赶紧收回遐思接了下来，仔细看了看。
前面没问题，最后一句写道：自血盟后，二人协议生效，若私自背约，将受血盟之罚，所信之人皆背信。
这誓约也太毒了吧！
她正犹豫时，一滴血抢先落下。
“这誓由我来担。”重月坚定道。
“欸……你！……”白羽正想说他们一个个贸然随性，见已尘埃落定，多说无益。
不须问从袖中取出了一块黑乎乎的小石头递给了重月，“这灵石能帮你们引路去想去的地方，也能随时召唤我的灵识为你们答疑解惑。”
白羽问，“那你现在可以说那三人在何处了吗？”
“你们可见到那座上不去的高楼，他们就在那楼里。我与他们有生意来往，这块令牌你们拿着。”
此时她才想起今日那楼没了灯火，似乎并未营业。
她接过那块玄色令牌，牌上的字纹歪歪扭扭，似是上古失传的文字，依稀有那么一瞬的印象，却并未想起什么。
“扭动长巷街的传送台，会出现红色忘忧花的图案，这便不用我多说了。只是你们想要找到那三人，须得过极乐之境见到沧海楼的主人幽雪，那里会激发人心最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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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万万不可深陷其中，否则便会永困境内。”
不须问从书架下的柜中取出三粒丹药，“这醒神丸入境前吃下，可保一时清醒。”他再次叮嘱，“切勿深陷欲望，难以自救。”
那三人的死活萧百并不关心，听不须问如此说，心头一紧，拉住了白羽，“如此凶险，我们还是不要去了，傻大个想去便由他去就好了。”
“什么傻大个？”白羽刀他一眼。
萧百的脸色紧绷绷的，明晃晃地写着‘不悦’二字，却并未多说什么。
重月似乎并没放在心上，微笑道：“就让我去吧，我的定力不错，况且我也没有什么很深的欲望。”
“是吗？”白羽似有不信地看向他。
眨眼间，三人冷不丁地被传回了诡市。
此刻店主与游客皆已散尽，冷清得可怕。
算着时辰应是到了寅时。
长巷街的柱台在转动中果然见到了红色忘忧花的图案。
传送后眼前立了一栋三层高楼，楼牌写着“沧海楼”三个大字。
大门处侧立了两名守楼女子，见三人来愣了一瞬。左侧的雪衣女子在见三人后脸上泛起了羞霞，似乎多看了重月两眼。
此人相貌姣好，半袖中露出莹白臂膀，叠手于腹行礼道：“沧海楼未经传召不可入内，仙士可有特约令牌？”
白羽取出令牌，递交给她，“我们想见楼主一面。”
女子眉头微蹙，正色道：“见楼主须过极乐之境，你们可知规矩？若过得了境楼主必会答应你们所求之事，若过不了境便会永困境中，神魂亦不可超脱。”
她的言辞恳切，似在劝退。
如此，白羽本就担忧的心，愈发不安起来，只觉为那三人付出如此代价并不值得，拉住重月道：“重月！……我们还是不要去了。”
重月回眸一笑，眼中满是安抚之色，言辞却坚如磐石，“师兄有难，亦是因我而起，白羽，相信我，我定会安然出境。”
真是个心地良善的大傻子！
白羽暗自嗔怪，眼底却在不觉间泛起湿雾，“那……那你小心。”
三人在女子邀请中一同进了楼。
一楼是间赌场，置了些掷色子玩牌的赌桌。二楼是环形待客的楼层。三楼则是舞场，轻纱曼妙，珠帘玉台，想必从外见到的舞姿便是此处而来，整栋楼看起来并没无特别。
直到雪衣女子与重月再上了一层。
嗯？这楼从外看明明只有三层，为何多了一层？白羽正纳闷，想去一探究竟，楼中的一名侍女猝然间伸臂拦下，“请两位在此等候。”
“重月！……”她的心陡然惊跳不已，总觉得有不好的事会发生，那么当下或许是与他的最后一面。
突起的冲动想拉他回来，只是此时她正被一只手紧紧攥住，“没事的，走吧。”
萧百拉她走向舞场客桌。
她连连回头，脚步滞涩，重月也在连连回头，眸中却无丝毫退却，此刻他坚信神蛋的愿望能助他顺利出境。
他的一辈子该不会这么短吧？
更何况众人追求的名利登仙他皆无所求，也不贪财好色，唯一的心愿也已实现，属实不知有何欲望能将他困住。
思绪间眼前忽地清明，亮似白昼。
重月惊见此处并不是什么楼层。
轻雾弥漫的山水间，有处蝴蝶花谷，那谷中的奇花鲜艳夺目，见所未见，便是翩飞的蝴蝶也在拖尾间撒出星光般的灵气。
而敞阔的花丛之地中，好似彩虹般凭空现出了一面镂花大水镜。
只是这水镜并无影照，镜面中泛起了阵阵七色涟漪。
这便是极乐之境？
疑思间，他想起药丸，借着掩唇清嗓的间隙吃了下去。
“美郎，此镜便是极乐之境。”雪衣女子突然开口，他在吞咽间险些呛进了喉咙。
对方蓦地轻笑，不知撞没撞破，只是开口再次提醒，“你只要触上便会入境，此后便不觉身在幻境，虚虚实实会混淆你的记忆，可要想清楚啊。”
被人唤作美郎，重月有些不自在，愣愣地颔首，指尖触在水纹间，一股强大的引力猛地将他吸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