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那份安逸闲适的分子,瞬间被抽离干净,只剩下真空般的寂静与紧绷。
“今天的鱼,好像特别多。”苏晚开口,声音平稳,视线却投向窗外那片流动的银色风暴。
“是么。”顾沉放下刀叉,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姿态放松,像是在闲聊,“大概是喜欢你这枚戒指。”
他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与求婚时那个一模一样。打开,里面躺着一枚切割完美的粉钻,在水波与烛火的映照下,流光溢彩。
苏晚的心悬了起来。“顾沉,你……”
“不喜欢?”他打断她,拿起那枚戒指,在指尖把玩,“那它只配喂鱼。”
他的话音刚落,手腕一抖,那枚价值连城的粉钻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撞在玻璃穹顶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叩击。然后,它坠入外面的深蓝里。
苏晚瞳孔紧缩。
几乎是同一时间,顾沉猛地起身,椅子向后刮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他一步跨到她身边,抓住她的手腕,力量大到不容挣脱。
“你疯了!”苏晚压低声音。
“跟我走。”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只有不容置喙的命令。
他没有走向餐厅的出口,而是拽着她,冲向玻璃穹顶的紧急出口。那是一道厚重的、只有在极端情况下才会开启的阀门。
“顾沉,你要做什么?”苏晚试图挣扎,但男人的手臂像铁钳一样禁锢着她。
他没有解释,只是用另一只手,在控制面板上输入了一串密码。警示灯开始闪烁,发出无声的红光。
阀门开启,海水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倒灌进来。
在苏晚被水流吞没的前一秒,她只听到顾沉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别怕,苏晚。”
冰冷的海水瞬间包裹了她。失重感和窒息感同时涌来,她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却被顾沉更紧地抱在怀里。他用自己的身体为她破开水流,向着一个方向奋力游去。
这里不是安全区域,珊瑚礁尖锐如刀。
顾沉带着她,灵巧地在礁石群中穿梭。苏晚看见他指了一个方向。
在两块巨大的扇形珊瑚后面,绑着一个黑色的、极不协调的物体。上面有一个小小的红色液晶屏,数字是静止的。旁边,几根引线无力地垂着,切口平整而崭新。
定时炸弹。
苏晚的心跳几乎要停止。原来,那枚窃听器只是一个引子,一枚被扔掉的戒指是一个信号。而这场突如其来的潜水,不是疯狂,是逃生。
是谁?
在什么时候?
顾沉拉着她,迅速上浮。
“哗啦——”
两人冲出水面,大口地呼吸着咸湿的空气。天空辽阔,夕阳正将海面染成一片碎金。
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一艘白色的游艇,就停在不远处的海面上。它安静地停泊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甲板上站着一个人。
陆景行。
他穿着一身闲适的白色亚麻衬衫,海风吹动他的衣摆和黑发。他没有像上次那样举起酒杯,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眼神平静无波。
那是一种局外人的眼神,也是一种掌控全局的眼神。
“是你做的。”顾沉开口,声音因为呛水而有些沙哑,但语气是陈述,不是疑问。他抹去脸上的海水,将苏晚更紧地护在身后。
“举手之劳。”陆景行回答,声音隔着水波,依旧清晰,“总不能让你太太的蜜月,在轰鸣声中结束。”
他的视线落在苏晚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是一种纯粹的告知。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顾沉问。
“在你决定来马尔代夫的时候。”陆景行说,“有些人,习惯在别人的盛宴上,摆满自己的祭品。很不幸,你们成了目标。”
苏晚听着他们的对话,大脑一片空白。从窃听器到炸弹,再到突然出现的陆景行。这一切都超出了她的认知。
“所以,你提前拆了它?”
“我只是个路过的游客,”陆景行说得轻描淡写,“碰巧看到有不属于珊瑚礁的东西,就顺手清理了一下。”
他把一个东西扔了过来,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顾沉脚边的水里。
是一把小巧的钢丝钳。
证据,也是警告。
顾沉看着那把钳子,没有去捡。他只是看着陆景行,看了很久。这两个男人之间,隔着一片金色的海,隔着一场生死的博弈。
没有感谢。
因为这份“举手之劳”,本身就是一种无法偿还的亏欠。
“那么,祝你们蜜月愉快。”陆景行说完,转身,向船舱走去。
游艇发动,掉转方向,白色的船身在海面上拉出一道长长的水痕,很快就变成了一个远去的小点。
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海面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和一片劫后余生的寂静。
苏晚看着陆景行消失的方向,又回头看着护住自己的顾沉。
“那枚戒指……”她开口,声音还有些颤抖。
“假的。”顾沉回答得很快,“真的在这里。”
他从自己湿透的衬衫口袋里,摸出那枚古朴的素圈戒指,小心翼翼地,重新套回她的无名指。
戒指冰凉,他的指尖却很烫。
苏晚握住了他的手。
那艘白色的游艇并未走远。
它只是在海天尽头调转了一个方向,又悄无声息地滑了回来。
引擎关闭,船身安静地停在不远处,像一只蛰伏的白色巨兽。顾沉将苏晚托举得更高一些,让她能攀住一块漂浮的木板。
海水正在带走她身体的温度。陆景行站在甲板上,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居高临下。
“天黑了,”他的声音没有情绪,“这里的洋流很复杂,你们确定要在这里等待官方救援?”顾沉没有回答。
他只是看着陆景行,像是在评估一个报价,评估接受的代价。
“我太太累了,”顾沉开口,声音平直,“我们需要你的船,回到酒店。”
“当然。”陆景行做了个请的手势。一道舷梯被放了下来,垂入水中。
没有客套,也没有虚伪的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