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漕运在朝中后台硬得很,就算贾铨想插手,也得掂量掂量。他对张群说:“行了,你在这儿盯着吧,有事儿就派人去叫我。”说完,打了个哈欠,就往外走。锦衣卫衙门这点好处就是,没皇上的命令时,自由得很。
回到宁荣街,贾铨不禁感慨:“当年的宁荣二公真是让人佩服又羡慕啊,这三条街都是贾家的,真是拿命换来的功劳!”宁荣街及其后三条街的房产、铺面,全都是贾家的产业。以“宁荣”二字命名,就能想象当年宁荣二公是多么威风。
不过,现在也只能羡慕羡慕了。哪个朝代的三四代君主时期,臣子立下再大的功劳,恐怕也只能等死了。
回到宁国府,刚走了几步,就看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这老人看起来得有七八十岁了,但背脊挺直,身材魁梧,一点也不像老人。他穿着一身奴仆的装扮,朝贾铨走来。
贾铨愣了一下,问道:“焦大爷,不是给你买了宅子和丫鬟仆人了吗?怎么又穿成这样回来了?这么大年纪了,还不回去享享福!”
贾铨的话里带着几分责备,但心却是好的。
这焦大,从小就跟随着第一代宁国公贾演,上过好几次战场。有一次,贾演在死人堆里奄奄一息,是焦大拼了命把他背出来的。那时候,没饭吃,焦大就饿着肚子去偷东西给主子吃;没水喝,他就自己喝马尿,把省下来的半碗水给主子喝。可以说,要不是焦大,贾演根本活不到封公受爵的那一天,整个贾家宁国府都得记着他的大恩。
不过,贾敬、贾珍、贾蓉这爷仨……
鲁迅先生说过,焦大的骂,并不是要推翻贾府,而是希望贾府能好起来。所以,焦大其实是贾府的屈原,要是他会写文章,说不定也能写出一篇《离骚》来。
原著里,焦大先骂宁国府的管家,再骂主子,看起来像是喝多了耍酒疯。但脂砚斋批语说:“忽接此焦大一段,真可惊心骇目,一字化一泪,一泪化一血珠。”这已经上升到了对家族悲剧的深深忧愤。
这样一个忠心耿耿的老仆,贾铨觉得自己必须好好对待他。
这不仅是对他过去的敬意,也是希望能起到千金买马骨的效果。
毕竟现在自己手下的人不少,焦大完全可以成为他们的榜样,激励他们努力。一个两进的宅子,四五个丫鬟,十来个下人伺候,这让不少亲兵都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谁知道焦大却不领情,瓮声瓮气地说:“躺了几天骨头都锈了,你想让焦大爷早点死啊?”
贾铨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位眼神呆滞的焦大,心里暗自叹气。这焦大啊,简直就是个闲不住的主儿。哪怕贾珍当家的时候,他虽然对宁国府的衰败感到忧虑和愤怒,却依然勤勤恳恳地在府里忙活。这不,才去宅子里享受了几天,就又跑回来了,还抱怨那些丫鬟下人什么都不让他干,躺得骨头都快生锈了。
焦大瓮声瓮气地说道:“你虽然不是宁国公的血脉,但做事的章法看着比他们强多了。”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中气十足,贾铨心想,估计贾母去世的时候,这焦大还活得好好的呢……他都八十多岁了!
贾铨怎么可能再让他去养马呢?于是提议道:“这样吧,焦大爷,你去银库做个管事怎么样?”
焦大却摇了摇头:“不去不去,整天坐着没事干,多无聊啊!我就盼着你什么时候带兵打仗,好带上我,我给你牵马去!”
贾铨嘴角微微一抽,又说道:“那这样吧,我给你从养生堂抱回来个男娃,你好好养着教着,将来让他做我的亲兵,还能进族学上学。”
这次轮到焦大愣住了。他早年也是有老婆的,可惜没孩子,老婆也去世几十年了,一直孤零零的一个人。
“那……给我找个八九岁的吧,太小的我怕等不到他长大。”焦大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
“好吧,就按你说的办。你想去马房也行,但别再干重活了,让那些小厮们去忙吧。我的灵猊可得靠你好好照看!”贾铨对焦大说道。
焦大听了,哈哈大笑,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那砰砰的拍击声让贾铨都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拉住他,心想着这老头要是拍得太猛把自己拍伤了可怎么办!真是以为自己还年轻力壮呢?
看着焦大乐呵呵地离开,贾铨突然有所领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精神支柱,只要能成为他们的希望,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做任何事情。
贾铨没有直接回后宅,而是坐在宁正堂里沉思。刚才那一瞬间的灵感,让他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推翻之前对贾雨村的算计。仅仅为了出一口气,就放弃这么好的一颗棋子,实在是不值得。如果能利用他,让整个江南的那些王府的钱袋子都跟着陪葬,甚至把衍圣公府也牵扯进来……
至于焦大,将来如果真有自己不便出手的人,只需稍微透露出这人是对宁国府的大敌,焦大肯定会揣着匕首就去刺杀。谁能防备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呢?
想到这里,贾铨不禁心头一震,随后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真是越来越卑鄙了!”
“好像头脑越清醒,想事情越明白,自己的选择就越显得卑鄙。”
他起身朝后宅走去,如今后宅里少了那些丫鬟婆子,显得清净了许多。一路晃晃悠悠地来到可卿的小院,贾铨的心里还在反复思考着自己的决定。
可卿瞪大了眼睛,看着大白天突然出现的贾铨,惊讶得用手捂住了小嘴,忍不住惊叫道:“三叔,你怎么大白天的来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