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苑内的惨叫声持续了足足一个月。
每日都有长老驻足此地,满脸担忧地朝里望去,就担心声音什么时候消失。
毕竟结界笼罩,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阿芜怎么了。
只知道师祖他老人家说,惨叫声不停,阿芜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而其他弟子不慎路过此地,都会捂着耳朵快速逃跑。
不为别的,只为这叫声太凄厉太诡异。
尖锐刺耳中混着几声犬吠蛇鸣。
跟闹鬼了似的。
最终还是清荷得知此事,杀气腾腾地握着剑杀进老祖在远山上一处院中,怒吼:“你把我徒儿怎么了?!”
整个竹屋被她震得簌簌发抖。
青玉棋子落在盘上,一声清响。
谢临涯抬了抬眼。
脸上既无惊惧,也无怒意,只有一种被扰了闲情的倦怠。
他拎起红泥小炉上的素白银壶,壶嘴倾泻,一道清亮的水线注入旁边另一只空置的青玉杯中。
澄澈的茶汤漾起几缕更鲜活的烟。
他将那只注满了碧绿茶汤的青玉杯轻轻推至石桌对面,唇角轻扯:“那孩子欺师灭祖的本事,原来是从你这个师父身上学来的。”
清荷一剑挑飞青玉杯:“少说废话,你一个老前辈,如此折磨小六算得了什么本事!?赶紧将人还回来。”
杯子在落地前停住,倒转回桌面上。
谢临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下光滑的盏壁,声音带着些许惋惜:“这是好茶。”
“什么好茶坏茶,喝不明白。”
清荷眉头皱得极紧,“你以前不是最讨厌插手宗门之事,为何独独针对小六?她若做了什么惹恼你的事,大不了,大不了我这个做师父的替她赔礼道歉。”
谢临涯又倒一杯茶,推至她跟前,微扬下巴。
清荷闷着一口气,半晌只得拿起一饮而尽,耳边却响起他平静的声音:“她要锻仙骨,我遂了她的愿。”
茶盏从她手中倏然滑落。
又在落地前一刻顿住,回到谢临涯手中。
他嗓音寡淡:“杯子也是好杯子。”
“我管你什么好杯子坏杯子,小六,小六她才十四岁!她才刚刚进入修真界,她还未见过这世上大好河山,你就给她锻仙骨!?”
清荷倏忽起身,一双眼中烧起火,“你,你简直是越活越荒唐了!她还是个娃娃!”
她话未落,谢临涯忽然望过来。
黑眸中仍没什么情绪,唯眼下一颗红痣艳得惊人。
清荷怒吼声戛然而止,似是突然意识到眼前人的身份,烦躁地啧了声。
此人她还真就砍不得!
她焦躁万分,院中一株红梅忽然展开花苞。
男人的嗓音清浅:“清荷,她与我不一样,与你也不一样。”
清荷咬了咬牙:“她就是个小姑娘,我已失去老三老五,你难不成连她也要从我身边抢走?”
“这就是你们的不同之处。”
“”
还有许多话未说完,梅花花瓣簌簌落下,谢临涯起身,踱步回房中。
清荷怔在原地。
不同之处
她想起多年前,她突破化神境,彻底掌权秋妄阁。
然而身边空无一人,师兄师姐们不知所踪,长老们各列其位。
她恍若浮萍,求至老祖跟前:“还望师祖,赐仙骨。”
那时谢临涯是怎么说的。
谢临涯说:“锻仙骨,十成十的可能性会死,一旦身死,神魂湮灭,你百年修为毁于一旦,不可转世再生。”
她做好的所有准备被一句话打散。
她怎能去赌这个可能性。
整个秋妄阁压在她身上,整个南安城靠她生存。
最重要的是她的修为。
她好不容易站在这位置上,岂能随随便便为了这一句话毁掉自己。
她落荒而逃,不再提此事。
而她同样知道,这百年来求到老祖跟前的人并不少,却没有一个能狠下心来真的去赌。
毕竟八百年前死掉的先辈们历历在目,就是最好的教训。
偏偏阿芜可以。
这孩子与旁人不同,她早在第一眼瞧见她的时候便知道。
秋妄山上一道光亮忽然破开,伴随着几声惨叫与狗叫,有人自雾中迈出。
清荷隔着百里距离望去,紧绷的身体突然放松下来,眸中透出几分庆幸与震惊。
十成十的可能性,小姑娘还活着。
房中谢临涯正在不紧不慢收拾棋子,忽而一滞,眼中头一次显露出复杂情绪。
他将棋子随手一扔,轻叹一声,到底没说什么。
-
秋妄阁内。
姜芜端坐院中,周遭围了一整圈的长老师兄和宗中弟子。
旁边一蛇一狗一人鼻青脸肿死死抱在一起,发出呜呜哭声:“得救了!”
“嗷嗷嗷!”
“嘶嘶嘶!”
活着!
活着的感觉真好!!
这边正热泪盈眶地庆祝着,那边陈老匆匆赶来,仔细地将姜芜上上下下探一番,最后松口气:“什么事也没有,就是这身子”
大长老忙追问:“这身子怎么了?受伤了?不舒服?”
二长老略有些心痛:“莫名其妙被关起来一个月,莫名其妙揍这几个东西,定然吃了很多苦,是不是?”
人蛇狗三人组难以置信地挂着眼泪转头看来。
她揍人她还吃苦了?
有没有人来心疼心疼他们啊?
“没有没有。”
陈老立马摇摇头,“身体有些太好了。”
他探着她的筋骨,有些茫然地皱起眉来,“比副阁主还好,你是用了什么东西洗涤过筋骨?”
姜芜还未开口,四长老打断道:“好了好了,人只要没事不就成了?别的都不重要!”
“也是,阿芜无碍就好,真是吓死我们了。”
大长老瞧了眼三生苑所在方向,轻声责怪道,“下回还是不可以乱来,若是再惹恼师祖,怕不仅仅是关你一个月这么简单。”
姜芜轻眨眼睛。
很显然,他们误会了。
以为自己是因为拆了三生苑,才被师祖关在院中以示惩戒。
她张张嘴刚想解释,又默默将话吞回去。
锻仙骨十成十死亡的可能性,若是叫他们知道,怕是又心疼不已。
等再过些日子说也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