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倩对接到薛谈的电话感到意外。


    薛家老宅两年前重修，是她做的设计，而且全程盯工，薛谈对她很满意。所以之后商场上的朋友如果有住宅设计的需要，薛谈也乐意给章倩介绍业务。


    但章倩明显感到这次不同以往。


    之前薛谈介绍朋友的时候，都是把他们的联系方式给她，让他们自己沟通。但这次他居然要跟她面谈，足可见他和这位朋友交情匪浅。


    薛谈只有周三中午有空，可那天章倩刚好有个重要客户要来跟她对接方案，而且是异地客户，对方坐飞机过来，具体时间敲不定，所以她不敢离开工作室。


    薛谈听了章倩的话，并没有强人所难，反倒是退了一步，说午休时间可以来万千象找她。


    这下章倩更好奇了。这是个什么朋友啊，能让薛谈这尊大佛这么殷勤。


    周三中午，薛谈如约而至，两人约在万千象楼下的西餐厅，章倩总算弄清了事情原委。


    午休结束回工位的时候，赵临川和小郁这两个成精的八卦就围了上来，引得其他人也竖了起耳朵。


    “倩姐。”小郁满眼星星，嘴角都要流出哈喇子：“中午那个大帅哥是谁啊，姐夫知道你有那么帅的朋友吗？”


    章倩无奈地看着眼前犯花痴的小姑娘：“别乱说，这位帅哥我可招惹不起。”


    徐渡刚巧出来接咖啡，见自己的员工围成一个圈，压根没注意到自己，觉得好笑。就端着杯子，倚在岛台，想听听他们说什么。


    “谁啊？！”赵临川求知若渴。


    章倩看了众人一眼，一字一顿道：“薛谈。”


    “薛谈？”赵临川反应了一会儿：“妈呀，薛谈？！是薛家那个薛谈吗？”


    这乍一听是一句废话，薛谈不是薛家的还能是谁家的。


    但章倩知道赵临川的意思，郑重地点了点头。


    小郁是社会新鲜人，满头问号：“薛谈是谁？你们怎么这么大反应？”


    赵临川开始滔滔不绝讲述薛谈的背景。


    薛家是澜城首富，家族历史能追溯到明朝，在薛谈爷爷那一辈儿声望达到顶峰。薛家人丁兴旺，人才遍布各行各业，出过好几位高校院士，还有一位开国将领。


    到了薛谈的爸爸薛且鲁那一辈，薛家开始涉足商业，同样做得风生水起。


    但薛且鲁有个毛病，他为人风流。跟好几个女人生了一大堆孩子，也就是薛谈的兄弟姐妹们。而且这些孩子大都不成器，有人违法有人犯罪，最后能拿出手的只有两个，一个是排行老七的薛谈，一个是薛家这一代最小的孩子薛律。


    薛老爷子花花归花花，但心明眼亮，现在老了，别的孩子分了金银财宝，但家里的产业他想交给薛谈和薛律。


    可偏偏这兄弟俩一个比一个倔，家里的产业他们不屑一顾，外头的财路他们疯狂想闯。


    都说不怕富二代啃老，就怕富二代创业，但二薛打破了这条败家子定律，还真就让他们闯出了名堂。


    澜城乃至全国势头最猛的私有证券公司——天澜，就是薛谈一手创立的。除了证券，他的商业版图还涵盖了运输、食品、传媒等等。


    薛律则经营了许多私立医院、学校和商超。


    “这就是澜城二薛。”赵临川总结陈词：“薛谈人称薛七爷，无情的赚钱机器。而且据我所知，他还没有结婚，也没听说过身边有什么女伴，不免让人怀疑他的取向……”


    众人听了一片咋舌，这薛谈是精英中的精英啊。


    “那咱们工作室是要有大单了？”老吴发了话：“小章啊，看来这个季度的奖金又是你拿大头咯。”


    这就是职场，甲方的牛逼固然闪耀，但真正跟自己有关的还是绩效。


    章倩耸了耸肩：“这一单我不打算接。”


    “为什么？！”小郁惊讶。


    “说是他的一个小友，要做店铺的室内设计装修，铺面很大，但预算很少。以她的预算，根本做不出她想要的效果。”


    “预算很少是多少？”赵临川也很困惑。


    “四百平，连设计加装修五十万。”


    大伙儿面面相觑：“这预算是够少的。薛谈的朋友按理说经济实力不会差啊，这么抠门儿？”


    章倩也想不明白：“你说他跟这朋友关系不铁吧，他还亲自来找我。但你说关系铁吧，他那么有钱，朋友手头拮据，他也没想着帮衬一把。”


    众人还在议论的时候，突然一道声音传过来。


    “这活儿接了吧。”


    大家纷纷回头，说话的是徐渡。


    章倩难以置信：“头儿，薛谈那朋友对空间构建要求不低，之前这一类的项目咱们不是没有做过，两百万以下咱们压根不儿考虑。设计、材料、工人……这些都要成本的，现场遇到的特殊情况还都不算在内。四百平，五十万，三四线城市这个价都拿不下来，咱们……”


    “能做。“徐渡有些回避似地低头喝了口咖啡：“尽快跟对方签合同吧。”


    “头儿……”


    “就这么定了。”徐渡说完，就回了办公室。


    徐渡将百叶窗放下来，不想让其他人看到他此时的表情，他坐在椅子上，兀自出神。


    薛谈或许不知道谁是徐渡，但徐渡知道薛谈。


    2018年，出了那事的时候，张颜灵跟他提了分手。他回来之后想联系张颜灵，但她切断了跟他的所有联系方式。


    后来多方打听，才知道张颜灵去了天澜。


    他联系不到她，只能去天澜找她，问前台才知道，张颜灵已经离职了。


    他落寞离开，身后的两个前台倒是议论起来。


    “张颜灵这是什么运气啊，怎么找她的都是大帅哥。刚才那寸头帅哥你看了吗？和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可不是吗。张颜灵勉强算有气质，但也不是什么大美女啊，怎么桃花这么旺？！还有咱们薛总，哎你说薛总是不是对她有意思？纯惜才能做到这一步？”


    “没意思能让她从实习生直接升总助啊，我听刘副总说张颜灵离职这几天薛总开会都有点心不在焉的。”


    “啧啧啧，张颜灵太厉害了，吾辈楷模……不过她也挺有种的，薛总这样的钻石王老五在身边，她还能坐怀不乱，去国外深造，要么说人家是高材生呢，境界确实不一样。”


    “别夸太早，万一她是想钓更大的鱼呢。”


    ……


    那天徐渡搜索了他能搜到的所有关于天澜的消息，搜索的重点当然就是这位薛总。


    回忆至此，徐渡自嘲地笑笑，可笑着笑着，胸口那个硕大的空洞里就烧起火来。


    嫉妒。


    他知道那是嫉妒。


    章倩刚才提到的那些信息，比如薛谈亲自来找她，一位小友，四百平店铺，装修预算不够，不是张颜灵还能有谁。


    所以张颜灵，你不是不可以依靠男人，只是不能依靠我，是吗……


    徐渡颊上的咬肌收紧，妒火燎原，他疼痛难抑。


    敲门声响起，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徐渡抬头，是章倩。


    她用眼神询问能不能进来，徐渡点了点头。


    “如果你是想拉近和薛谈的关系，拓展他这边的人脉，接这活儿意义不大。”


    章倩刚才考虑许久，觉得徐渡之所以愿意接这个项目，只能是这个理由。


    她接着说：“我跟薛谈接触过几次，他做事风格很硬朗，不是那种靠人情谋事的人。咱们这么仗义，他未必领情。”


    不知为什么，章倩觉得徐渡现在状态很……阴沉，但他的语气还算平静：“是我想接。”


    “为什么？”


    徐渡抬头看向章倩：“有我个人的因素在，别问了师姐。”


    在万千象，徐渡是老板，章倩是员工，但这时候徐渡用学生时代的称呼叫章倩，章倩明白，他这是在表明态度，他真的不想多说。


    “好，我信你。你做事有你的道理。那我去准备合同。”


    “嗯。”徐渡补充：“你去跟对方签合同，设计我来做，但在合同签订之前你不要跟对方提起我。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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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待会儿我发你个卡号，订金和尾款都打这张卡上。”


    章倩又是一惊：“不走公账？这不合规矩。”


    “她的钱不走公账。”徐渡说：“公账我来补。还有，合同不要在工作室签，约个其他地方。”


    章倩一听更加狐疑，徐渡的意思是，这五十万，由他来出，打给工作室，那对方的五十万他用来干嘛，况且……反正对方都花钱了，这有什么区别吗？而且……为什么不能在工作室签合同……


    但很快，章倩就得到了答案。


    周五，她在环海公路的一家咖啡店，见到了这次的业主。


    是个女孩儿，亮紫色的灯笼袖针织外套，里面是一件黑色高领包臀连衣裙，大波浪的发型搭配紫色的贝雷帽，容貌算不上惊艳，但很有气质，也很有品味。


    章倩在脑海里把她和薛谈这样的人中龙凤排在一起，竟也不觉突兀，甚至有几分般配的感觉。但章倩总觉得这姑娘看上去很眼熟。


    张颜灵先开口打招呼：“章设计师是吗，我是薛总介绍的朋友。”


    “你好。”章倩礼貌回应，眼睛一直在打量张颜灵。


    张颜灵有些赧然：“实在不好意思，我知道我的预算太少，让你们为难了，可是开店初期花钱的地方多，我手头真的只有这么多了。如果你们不嫌弃，等装修完工我可以给您和您同事一些全年免尝券作为答谢，您看可以吗？”


    章倩能看得出张颜灵的诚恳，而且有薛谈这样的大人物为她背书，她也并不张狂，对她的好感又上升一些。


    “张小姐不必客气，薛总是我们的老客户了，除了生意，也有情分在，您是他的朋友，我们自然也很重视。薛总已经简单跟我们说了一下您的构想，但还是有很多细节需要沟通。这是我们设计过的一些成例，您看看想要那种风格。然后我们需要找个时间去看一看现场，估算个大概的花费出来。如果咱们双方都觉得满意可行，就可以签合同然后出草图了。”


    张颜灵接过章倩手里的pad，看了看他们的效果图和成品图，心里感叹，还得是老薛，这和之前跑的那些装修公司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张颜灵指了当中一张波西米亚风格的图：“就这个吧，用蓝白色系，和大海做呼应。”


    “可以。”章倩应道：“现场……”


    “随时都可以。”


    “那周一？”


    “没问题。”


    张颜灵灿烂一笑，章倩也笑。


    这姑娘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挺有感染力，章倩在心里想。


    趁着章倩收拾包，张颜灵低声问了一句：“章姐，那个……如果这个活儿你们按照正常流程接的话，应该多少钱啊。”


    章倩觉得张颜灵挺有有意思，占了便宜不算，还得问占了多大便宜：“你问这个干嘛？”


    “我总得知道我欠了薛谈多大的人情。”张颜灵道：“知道欠了多少，才有还上的那天。”


    这个答案倒是很出乎章倩的预料，不过薛谈再三嘱咐过她，尽可能少提他在这件事上的作用，只当他就是平平常常牵了个线。


    “我觉得这件事，你还是自己去问薛总比较好。”章倩回答。


    张颜灵若有所思，章倩起身要走，窗外一阵海风吹来，张颜灵鬓边的一缕头发被吹乱，她伸手将它捋到耳后。


    章倩因此看到了她微微侧首的容貌以及柔婉的下颌线，章倩猛然想起来眼前的姑娘在哪里见过——六年前的微尘博物馆，向阳的陈列墙上。


    呵……原来是这样啊，章倩恍然大悟。


    张颜灵兀自在为还薛谈人情而发愁，章倩的声音突然响起：“张小姐，我见过你。”


    张颜灵一愣：“是吗？在哪？”


    章倩微笑：“挪威卑尔根。”


    张颜灵否认：“你应该认错人了，我没去过挪威。”


    章倩没有解释，只笑了笑，便走了，留下张颜灵一个人懵圈。


    挪威卑尔根，微尘博物馆落成之地，也是在那里，徐渡说过，他有一个很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