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蹊玉 作品

25. 金佛案(九)

    “哎哎哎,小子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州衙!”


    下晌午头,一位汗涔涔的安童[1]穿件银灰的粗布圆领衫子,像头闷了劲儿的牛扑棱着越上州衙门口的石阶,被守门的衙役拦了下来。


    那位安童抬头见是张生疏的面孔,想着熟识的衙役怕是换岗至他处了,便跟那人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老兄你是才调来州衙此处巡值吧?俺叫齐四儿,是邓通判府里的,这不是邓氏娘子有事嘛,才叫俺来府里知会邓通判一声~”


    “小子你真是邓大人府里的人?”那衙役露出怀疑的神情,有些拿捏不准。


    “哎呀妈呀,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千真万确哇!”


    见那衙役有些迟疑,齐四儿一跺脚凑上去晃着那人的胳膊,道:“好哥哥,你便通融通融让俺进去叭,若是迟了,怕是娘子要责罚俺了。”


    那衙役见了齐四儿那张稚嫩的圆脸盘子,倒是忆起自己的胞弟,不免软了心肠:“那便去叭,只是出来时必要叫邓通判跟俺说声,不然下回定不放你入府衙。”


    “行嘞,俺知会完了定叫邓大人与你说道说道。”


    衙役点点头,齐四儿赶忙一溜烟窜进府衙的前院,轻车熟路地往邓昌房里去了。


    “今日在下与柳大人竟是一见如故,这便去安排宴席,待日入时分还请柳大人与陆公子、张公子移驾海畔,遍尝登州珍馐!”听着墙脚的齐四儿见邓昌将要推门而出,抢着上前捶了门。


    “咚!咚!咚——”


    “谁啊?”


    “阿郎,是俺齐四儿啊!”


    邓通判见此状起身开了门,便见一张圆脸怼上前,两只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咕噜噜地转着。


    “阿郎,娘子叫俺来问您今个儿晚上吃啥膳?她好先行备菜。”那小子脆生生地道。


    “嘘!小点声!”邓昌上手捂了小四的嘴,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去瞧柳淮汀一行人等,见他们未曾在意,又回过头来好声好气道:


    “小四儿啊,你回府跟娘子说,府里来了客人,今晚我做东宴请,便不归家吃了。”


    “啊?那娘子那边……俺也不好交待哇……”


    “小四儿你带句话给娘子,就说今个夜里归家的时候,我给她带蓬莱仙的白灼虾。”


    “行…行吧。”


    见府中的安通齐四儿磨磨蹭蹭往府衙门去了,邓昌又叫住了齐四儿:


    “你怎么进来的?门口的衙役未曾拦住你么?”


    齐四摇摇头,道:“是俺求那位大哥放俺进来的。”


    “记着,下回莫要再私自进门了,若是有人冒充了你的身份,偷入了府衙,怕是会惹出许多事端,”通判邓昌一脸严肃,训了齐四一通,见他嘟着嘴不说话,知是他不悦了,便许了他下月多歇息几日。


    “你去蓬莱仙走一趟,跟掌柜的说声今晚我要设宴款待贵客,叫他们楼里出几道拿手菜。”邓通判念着从州衙往邓府里走,这蓬莱仙恰好顺路,就催着齐四儿快些定了桌,再回府秉话。


    要说这蓬莱仙,可是登州大名鼎鼎的酒肆,其名取自仙山“蓬莱”。《列子》[1]有言:渤海之东有五山,其一便唤作蓬莱,照那《列仙传》[2],蓬莱仙山以鳌为山根,上居仙人,藏长生不老之药,故历朝历代众人逐之。而这蓬莱仙酒肆的掌柜赵道人便是徐福的传人。徐福者,鬼谷子徒弟也,以为始皇帝往瀛洲去寻仙药而闻名于世。作为鬼谷子一支的传人,这赵道人虽为皇室远亲,但秉持着“无为”“不争”的思想,离了汴京,往登州隐居,偶然间品到海边珍馐,觉其妙不可言,才有了蓬莱仙这家酒肆。


    通判邓昌,与赵道人正是因佳肴结缘。邓通判子嗣福薄,无儿无女,唯有一妻丁氏琴瑟和鸣,故而中举之后未曾有上进之意,但仗着些天眷,又攒了些资历,才得了今日的通判之位。邓昌常常诟病“文人相轻”,故好结交民间的老饕与庖丁[3]之流,自己更与其妻频入东厨,亲选时鲜蔬果与牲畜,研制诸般美味。


    才至酉时,暮潮还未涨上滩涂,登州的天空霞光万丈,似是撕裂的赤帛。邓通判已打点好了几顶轿子赶往蓬莱仙去。陆鸿与张岱青二人执意不坐轿子,跟邓通判借了州衙的马匹一路相随。崔知州以州衙事务繁重推辞,并未与之同行。


    入了云雾缭绕的蓬莱仙,几人落坐八仙桌,紫檀桌边盏托、渣斗、竹箸皆已备全,蒙面的赤色身影翩翩而至,原是几位女子,她们手中捧着或白或青的瓷盘。待到,道道珍馐被一一排上桌时,一位青灰道袍的男子悄无声息出现在众人之间,只见他一挥拂尘,行个揖道了句:“贫道恭迎各位贵客莅临蓬莱仙,还容贫道将名馔佳肴为诸位一一道来。”


    “此为胶东爆参,选取当季的冷水海参,用三年龄的老母鸡慢煨至外层软糯内里嚼劲十足的地步,捞出备用。另取了济南府的汉葱,用烫油煎至金黄。将鸡汤煨制的海参切成小块与煎葱合炒,以酱油、沙糖等调味,临出锅时勾芡收汁,以浓供浓。”


    “此为腌蚬蛤,取新鲜蚬蛤搁于陶盆,取另一只陶盆倒扣于上,双手捂紧两只陶盆底部反复摇晃,催蚬蛤吐尽沙粒,文火焯水取肉,用盐块涂满陶罐,倒入黄酒,置入蚬蛤肉,以姜丝点缀驱除蚬蛤的寒性。”


    “此为爆炒腰花,猪腰切出牡丹花状,以山西陈醋除膻…”


    赵道人声如钟磬,陆鸿耳中昏昏沉沉,只是那道长的眼光长长停留在他的身上,叫他有些不自在。陆鸿思量下,自己此前未曾到过登州,怕是自己的俊美着实出头,便直接掠过了赵道人与邓通判及柳淮汀三人的交谈。八仙桌上色香味俱全的登州菜吸引了陆鸿的注意,他俯身轻嗅,又装作扇风状引得珍馐的香气飘入鼻中,深吸一口。


    啧啧,真鲜啊!


    待到见众人举了竹箸,陆鸿捣了只酒腌虾入了食碗,那虾通体暗青,个头儿有女子的手掌般大。他用竹箸挑破虾皮,送到嘴边,往里一嗦,清冽的酒香渗透进虾肉,激活了陆鸿的每一寸味蕾,鲜味泛到了舌尖,虾肉本身的甜香口口可尝,待陆鸿嚼完这段弹性十足的虾身,打个嗝儿竟也全是酒腌虾的鲜味儿。


    陆鸿正欲再挑一只,低头一看,食碗中多了只褪去外壳的虾肉,她左右相望,张岱青正用汤匙舀着海鲜羹慢慢品鉴,倒是柳淮汀的渣斗中不知何时多了几片青色的虾皮。


    “喏,看来陆大公子甚是喜爱这酒腌虾啊?”柳淮汀用修长的手指一磕一掰一揪,便出来了一只似块半透润玉的虾肉,又轻轻丢进了陆鸿的食碗中,那虾尾蜷缩着,倒是勾住了陆鸿的心。


    “这海虾吃起来与洞庭的湖虾大为不同,”陆鸿扭头望向柳淮汀的脸,那脸多了几分醉意,一双星眸盯着他,“多谢柳兄了。”


    “陆公子如此说可是见外了,”柳淮汀捏了块桌边的热丝绢,擦干了指间滴滴答答的乳白虾汁,举起斟满黄酒的瓷杯,“邓通判、赵道长、张兄、陆兄,瑛洲敬各位一杯,今日在下到访登州,幸有邓通判做东,赵道长安排,才有这好酒好菜!幸有张兄、陆兄一路相随才为这一路添了许多乐子!”


    “诸君共饮此觞!”柳淮汀一声大呼后,众人一齐举杯,宾主尽欢。


    赵道长饮过酒便先行告退,陆鸿见那通判邓昌拉着柳淮汀行酒令,便找了个更衣[4]的由头出了饭厅,三步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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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步赶上了赵道长。


    “道长~”他抱拳行个礼。


    “陆公子可有何事来寻贫道?”那道长收了八仙桌上的笑容,让人只觉生人勿近。


    “今日此宴,当由我等三人出钱,莫能叫那邓通判破费,”陆鸿在怀中摸了半天,伸出的手心里卧了挺银锭,“不知这一两银子可足够?”


    “陆公子当真是客气之人,但此饕餮盛宴岂是一两银子可得的?不如贫道收了这两银子,陆公子留在登州几月,教我徒儿习些武功如何?”


    “赵道长青眼相待是陆某的荣幸,只是陆某不知——”陆鸿欲言自己怕是也要回京复命,但猛然意识到登州诸人皆不知他为开封府捕头,只是将其作为柳淮汀同行的友人,“柳兄是否愿陆某留下。”


    赵道长捻捻花白胡须,慢悠悠道了句:“贫道听说过句话——‘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世间诈伪之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陆公子还是听了贫道的话,仍去做云游四方的‘鸿公子’罢!”


    听得那赵道长竟直接点出来自己的身份,陆鸿面色沉了下但很快又镇定下来,勾着笑问道:“在下不认得什么‘鸿公子’,怕不是道长认错人了罢?”


    赵道长一边银锭塞进鼓鼓囊囊的怀中,一边念叨着:“鸿丫头啊,你师父陆逋当年为了给你铸把好刀可是求了不少人呢,喏,刀鞘上的那枚翠玉还是搜刮了我的私藏呢!你这刀可斩杀贼人,可抵御敌寇,但唯唯不可挥向黎民百姓。”


    “道长的话,陆鸿记下了。”见这赵道长似与师父陆逋相识,他也半推半就认下了本来的身份。


    “切记,万万不可沦为官府爪牙——”赵道长的眼神飘到了陆鸿身后,擎了下拂尘道,“柳大人,可有何事?”


    “赵道长的此顿宴席怕是要费时费力更费银子,本官便是特来清帐的。”柳淮汀醉意上了头,说话有些大舌头,发出几个含糊的音节。


    “柳兄,在下已经付过了。”


    柳淮汀将手搭至陆鸿的左肩:“哦?那瑛洲真是与陆兄想到一处去了,此谓之...谓之...”


    他皱着眉头苦苦思索,陆鸿见此状赶忙与赵道人作别:“道长,这柳大人怕是醉了,我先扶他回屋醒酒去。”


    赵道人微微点头:“陆公子快去吧。”


    陆鸿半拖半扯走出几步,那柳淮汀却抱住了酒肆的阑干,不肯松手,反而席地而坐。


    “瑛洲想起来了,那便是,‘心有灵犀一点通’![5]”


    “呸,谁人与你又是双飞翼,又是一点通的。”陆鸿俊朗的面孔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有些发红,但他的嘴还是一如既往得刁钻。陆鸿耐着性子,弯腰去掰那人扶阑的手指。


    抚上柳淮汀的手指,十根指头皆是白皙、修长,似一簇温热的羊脂玉,恐是喝了酒的缘故,指头尖里隐约泛着红丝,倒像是玉里的一抹血色。这双手,在江宁的私塾里临过字帖,在集英殿中写过策论,更在刑部的大牢里捏过火钳子。


    “柳兄莫要着了凉,还是快些回屋吧,若是柳兄不堪酒力,叫邓通判上碗二陈汤。”陆鸿叹了口气,垂下怜惜的目光,用有力的掌根一根根掰下他紧紧握住阑干的指尖,心中却盘算着从蓬莱仙到登州矿上需多久的马力方能到达。


    [1]出自《列子·汤问篇》:渤海之东“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


    [2]《列仙传》曰:有巨灵之鳌,背负蓬莱之山而抃舞,戏沧海之中。


    [3]庖丁:厨师。


    [4]更衣:隐喻如厕。


    [5]出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