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响过,李雪珺才躺到床上。经了针灸时的肌肤接触,与喝药后昏睡的楚睿钦同榻而眠,倒少了几分尴尬。
次日,东方既白,李雪珺早早醒来,身侧楚睿钦药力未消,犹自沉睡。廊下丫鬟们已恭候多时,闻得动静便鱼贯而入,轻手轻脚伺候梳洗。
梳洗妥当后,李雪珺轻移床前,伸手替楚睿钦捏了捏被角,柔声说道:“王爷,妾身先行起身准备去敬茶了,您且好好休息。”
待她转身之际,床上的男子眼睫微颤,耳尖微红,似要醒来,却只勉强撑开一线眸光,终是气力不支,又陷入昏沉……
因着飞燕和灵鹊更熟悉王府的规矩,李雪珺的衣着打扮便由她二人伺候。
而红梅与青竹则领了李雪珺的吩咐,仔细整理着嫁妆单子。
一切就绪,天色已然大亮。
红梅捧着嫁妆单子近前耳语,李雪珺眸光骤冷:“无妨,不急。”
李雪珺随了引路的琥珀、飞燕,穿过定东王府与楚府间那浑圆如月的隔门,径直向福寿堂而去。
一路上,丫鬟婆子往来穿梭,皆忙于洒扫之事
众人见得李雪珺昂首信步,从容自若,皆忙敛衽行礼,身姿低伏。
待她远去,众人眼神之中,俱是难掩的讶异。这新王妃竟生得这般倾国之姿,气度不凡。往昔只听闻她性情木讷,却无人提及她容色昳丽。
云鬓花颜金步摇,通身气度竟比传言更胜三分。这般风姿,纵是京都有名贵女也要黯然失色。
李雪珺不多时行至堂前,屋内人影绰绰,欢声笑语不断。门婆子眼尖,高声通传:“王妃到~”
在一众丫鬟的簇拥之下,李雪珺扶着飞燕身姿轻盈,踏入正屋。绕过那绘有五扇松鹤延年之景的屏风,娉婷行至房间中央,随即极为认真的行屈膝大礼,姿态优雅,礼数周全。
李雪珺脆声道:“孙媳给祖母请安,王爷因公务缠身,未能前来,还望祖母恕罪。”
自她踏入屋内,屋内的主子奴仆皆瞬间住了声,众人的目光此刻皆落在她身上打量。
老太君端坐上位,精神矍铄。身后,左边站着王嬷嬷,右边是一气质出尘的妇人。
“给三姑姑请安。”待飞燕轻声告知后,李雪珺又向着那妇人盈盈下拜。
原来,此妇便楚老太君的三女儿,因年轻时夫家早亡,便回了娘家。上次秋菊宴因她有事不在京都,才没见到李雪珺。
楚淑娴果真人如其名,快步上前扶起李雪珺,柔声道:
“快快不必多礼。你来得真早,二哥一家,四弟一家,还有你的其他兄弟姐妹们,都还未到呢。”
李雪珺巧言回应:“孙媳满心盼着见祖母与姑姑,便来得早些。弟妹们年幼,早起伤身,一家人总归是要相见的。””
老太君与王嬷嬷对视一眼,皆赞许点头。
楚淑娴正欲携李雪珺入座,便见楚家二房、四房携家眷鱼贯而入。
众人先是老夫人行礼问安,楚郑氏笑吟吟道:“咱们这小王妃,模样生得可真是俊俏。”
李雪珺忙屈膝行礼:“给二叔二婶、四叔四婶请安。”
楚仲清朗声一笑:“新妇三日无大小,不必拘礼!”
李雪珺忙笑着称不敢,众人见状,皆赞她识大体、懂礼数。
此时,楚云媚娇俏的跑到楚老太君身边,撒娇道:“祖母,您可不能有了堂嫂,便不疼媚儿了呀。”
老太君轻点她鼻尖,宠溺道:“你这泼猴,祖母何时少疼你半分?”
众人见惯这祖孙亲昵,唯有楚亚霖面色阴沉。
楚亚霖心中郁愤难平,眼前温婉端庄的李雪珺牢牢锁他的视线。
她如今成了堂嫂,一颦一笑却轻易地拨动着他的心弦。如此的动人风姿,竟是他从前从未见识过的。这让楚亚霖心中的怨愤愈发浓烈,又添了几分恼意。
“璃儿怎的还未带着弟妹们过来?”老太君见尚有几位晚辈未到,不禁开口询问。
“我们来了,祖母!”老太君话音刚落,楚云璃带着双生的楚子仪,楚子谦,还有被一个丫鬟抱在怀中三四岁模样瘦小的姑娘进屋。
她领着弟妹们齐齐跪下,言辞恳切:
“祖母、叔叔、婶婶、姑姑,璃儿本早便带着弟妹们出门,可刚至祖母院外,瑶儿不慎弄脏了裤子,无奈只得折返换衣,故而耽搁了些时辰,此乃璃儿之过,请长辈们责罚。”
虽言请罚,却不卑不亢,尽显世家女子风范。
李雪珺见状,心中暗叹:比起自己的原身,年小的楚云璃大方得体太多。
老夫人哪舍得责罚满脸心疼之色,叹道:
“早便说让你们搬回来与祖母同住,再不济,也可让祖母或婶娘们帮着照看弟妹。你这孩子却偏不答应,说不忍留睿钦一人独守偌大的王府,又怕弟妹们扰了长辈清净。你自己尚且是个孩子,却要照管这几个小的,难为你了。快起来。”
“谢祖母。”楚云璃微笑起身,“璃儿不孝,又惹祖母忧心了,以后有嫂嫂看顾我们,祖母大可放心了。”
言罢,楚云媚眼波流转,冲李雪珺轻轻点头。李雪珺亦唇角微扬,回以温婉浅笑。
楚淑娴此时慈爱地开口道:
“娘,依我看啊,日后咱们家这些小辈里,最有出息的,可不是几个少爷,必定是璃儿。瞧她这般能干、乖巧、聪慧,又有担当。”
几位叔婶纷纷点头称是。老夫人听了自是欢喜。然而李雪珺却留意到楚云媚望向楚云璃时,那目光里暗藏的隐隐敌意。
未等李雪珺多想,飞燕便示意敬茶仪式可以开始了。楚云璃忙带着弟妹们退到一旁。
李雪珺行至下人刚放好的、正对老夫人的蒲团前,盈盈下跪,双手交叠,额头轻触手背,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而后,她拿起飞燕托盘上温热的茶盏,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柔声道:“祖母,请用新妇茶。”
原主虽木讷,却将礼数学得极好,此番自是不会出错。
老夫人接过青瓷茶盏,略沾了沾唇,便朝王嬷嬷使了个眼色。
王嬷嬷立时会意,捧出早备下的赤金累丝头面两副,并一封沉甸甸的朱红锦囊,齐齐置于鎏金托盘之上。
二房、四房的两家夫妇对视一眼,两位婶婶忙悄悄取下身上几件水色上佳的玉饰。
李雪珺起身后,又依次向楚家二房夫妇、四房夫妇下跪敬茶,皆收到了丰厚的礼物,不仅红封沉甸甸的,另有金钗头饰和玉饰。
待到给楚淑娴敬茶时,姑姑拦住不让她磕头,喝过茶扶起她,温柔地说:
“我平日不喜好首饰,身上这几件旧的送你拿不出手。我就当个俗人,送你些银票吧。你喜欢什么,便去买什么。”
言罢,掏出一个厚实的大红封。
李雪珺并不推辞,笑道:
“姑姑,常言道大俗即大雅。钱财之物,虽有人嫌其沾染铜臭,可雪珺却深知姑姑的一片心意。”
楚淑娴含笑颔首:“你是个明白人,甚好,甚好。”
此言不虚,这世间黄白之物,方是支撑门户的根本。
轮到平辈见礼时,楚亚霖僵硬地作揖。李雪珺让红梅递上文房四宝,客气疏离得像对待陌生人。
礼毕,众人闲叙,楚云璃见楚云瑶瞌睡连连,便向长辈们告罪,和李雪珺打过招呼便先带着弟妹们离去,
李雪珺本欲追上去帮忙。
可刚想起身,二房夫人楚孟氏便抿了口茶,放下茶盏道:
“雪珺啊,你既已入府成了王妃,一人服侍睿钦怕是辛苦。飞燕本就是睿钦房里的人,过了年也二十岁了,不如趁早抬为侍妾,你也能轻松些。”
李雪珺心中一惊,飞燕竟是睿钦房里的人?
这新婚首日便要她抬妾,这分明是公然打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