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儿子,他向来不喜。
萧维昭生母只是先皇后身边的婢子,身份低微,只是一时兴趣有了他,久而久之,皇帝几乎忘了还有这么个儿子。可今日,他竟敢主动求见。
萧维昭伏地叩首,额头重重抵在青砖上,语气执着:“父皇,儿臣与定东王府嫡长女自幼相识。昨日她及笄之礼,儿臣……不想错过。儿臣肯请父皇成全。”
皇帝放下朱笔,指尖轻敲御案,语气似是平淡:“定东王府嫡长女?朕记得,那个叫云璃的丫头吧?”
萧维昭背脊绷紧,却仍直视御案:“是。”
帝王无形的压迫感倾轧而下,殿内空气仿佛凝滞。
大殿外的青石地板上,萧维安负手而立。
太监刚想禀报,他轻轻的摇摇头,残缺的右手藏于袖袍却握了握,这是九弟和一次单独面圣,他还是不放心的跟来了。
萧维昭受着皇帝的审视背脊绷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仍挺直腰背,不避不闪。
“你倒是敢挑人,她可是定东王的嫡妹,我朝唯一异姓王的妹妹,纵是封个郡主也当得,你拿什么取她?”皇帝忽而轻笑,语气意味深长
萧维昭下意识的抿了一下嘴,语气不卑不亢:“儿臣虽出身微贱,却也是皇家血脉。自有父皇能做主”
普天之下,当然没人能大过皇家。
果然,这句话让皇帝备敢受用。
“哦?”皇帝眼底闪过一丝玩味,指尖轻叩御案,声音低沉而锐利:“那你,凭什么能让朕点头?”
“父皇,定东王缠绵病榻已久,连军务都暂由副将代管。”萧维昭低垂着眼睫,将满心算计藏于恳切之下:“儿臣想着,此次愿随军出征,借机替父皇……收回兵符。”
“就凭,你?”皇帝似笑非笑,语气如淬了毒的针,刺得人脊背生寒。
少年英气的眉眼,还是被帝王之气压迫出一丝战栗,指尖沁出冷汗,深吸一口气,想起大哥所教的言语:
“父皇,儿臣虽年幼,但自幼习武,熟读兵书。昨日大皇兄与定东王议定出征之事,儿臣已和王爷表明历练之意,王府已点头应允。”
皇帝沉吟片刻,目光锐利,似是警告:“兵符可不是你能染指的……”
萧维昭喉间微紧,却仍镇定道:“儿臣对兵权没有想法,……只是想替父皇拿回兵符,请得父皇成全赐婚。”
皇帝盯着他看了许久,忽而轻叹一声:“罢了,你既执意如此,朕便准你所请。”他提笔蘸墨,在圣旨上缓缓书写,“不过,赐婚一事,待你凯旋后再议。”
萧维昭心头一松,暗自庆幸,最了解父皇的还是大哥。
随即重重叩首:“儿臣谢父皇恩典!”
殿外晨风轻过,萧维安心头也松下一口气,对着在殿外陪他候着的太监说:“我晚点在来给父皇请安。”
不等萧维昭出来,便先行离去了。
萧维昭已经请旨出征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定东王府。
“珺儿,九皇子已向皇上请旨,愿随军出征,借机收回兵符。”
楚睿钦指尖轻抚茶盏边缘,眸中闪过一丝冷意,“皇上虽未明言赐婚,却已默许他战后以兵符换姻缘。”
李雪珺眼底寒光一闪:“总比燕王步步紧逼强。”她冷笑,“德妃与孟家想借王爷之势稳固地位,燕王闹出丑事,竟还妄想打璃儿的主意。听说孟家已在暗中运作,要逼他以正妃之礼迎娶孟云婵。”
楚睿钦修长的手指在案几上缓缓划过,声音低沉:“他不会的。孟家与他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的正妃之位,定要留给对他更有助益之人。”
“正因如此,”李雪珺身子微微前倾,衣袖带起一阵幽香,“让九皇子娶了璃儿,便能破这个局。”她手指轻敲檀木桌,清脆的声响惊动了香炉里升起的青烟:
“王爷只要在出征时传回病重的消息,把兵符顺势暂时交给九皇子。陛下觉得他收回了定东军,到时候既有圣恩又有军功,婚事自然也无碍了。”
“珺儿当真是算无遗策。”楚睿钦抬眼,眼底闪过一丝赞赏,低沉的嗓音里带着几分宠溺,又藏着几分深不可测的谋算。
李雪珺眸光锐利:“燕王野心昭昭。”她抬头直视楚睿钦,指尖抚上楚睿钦的手背:“王爷,我们必须慎之又慎。”
“有珺儿运筹帷幄,为夫不怕。”楚睿钦笑低笑一声,指尖轻抬,作势要去牵她的手:“我就靠珺儿保护”。
“王爷!”她眼尾微挑,指尖抵住他欲近的手:”说正事呢。”
他正欲再逗她两句,廊下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林伯匆匆入内,躬身禀道:“王爷,宫里来了宣旨太监,正在前厅候着。”
外头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跟掐着脖子似的喊:陛下口谕。宣定东王即刻入宫觐见!
楚睿钦握着李雪珺的手猛地一紧,指节都泛了白。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白,该来的还是来了。
“等我回来。”他轻吻她眉心,转身大步往外走去,玄色披风翻卷,卷带起阶前几片未扫净的枯叶。
肃穆的太极殿内,龙涎香沉郁浓烈,压得人喘不过气。
正行礼的楚睿钦单膝跪地,突然掩唇咳嗽起来,雪白的帕子上顿时洇开一片刺眼的暗红。
皇帝目光一沉,打量了眼前的一脸病容的将军。因着身弱,一身玄墨云纹袍似有些宽大不合身,比他亲近的文臣还要清瘦几分。
赶紧让人赐座,声音里透着特有的关切:“爱卿病体未愈,便要出征,朕实在忧心。”
楚睿钦却摇头,单膝抵地,抱拳道:“陛下,无须担心,臣就像去年一做,做个军师罢了。如若陛下不让臣去,臣内心难安。臣食君之禄,自当分君之忧。愿为陛下效死,马革裹尸,在所不惜!”
声音虽然沙哑,却掷地有声。
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皇帝似乎想起,多年前,眼前男子还是少年时,也对自己说过这样一番话。眼里透出一抹温柔了,然后长叹一声:“睿钦啊,你若有个闪失,朕如何向你府中交代,又如何跟你九泉之下的父母交代?”
说着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朕知你衷心。你放心去打仗,你不在的时候,朕会派人好好照顾王府,绝不让他们受半点委屈。”
楚睿钦低着头,把眼底的情绪藏得严严实实,只恭恭敬敬道:“谢陛下隆恩。”
皇帝指尖轻叩青玉镇纸,眼底暗芒微闪,似笑非笑道:“还有啊,维昭此次随军,爱卿可得多费心。”
楚睿钦抬眼,目光沉稳而笃定:“九殿下天资卓绝,此战若能历练,必成大器。””他稍作沉吟,语气肃然:“若臣真的回不来了,兵符便交由殿下带回,臣也放心。”
皇帝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动容,竟微微红了眼眶:“爱卿如此忠心,朕……”他声音微哽,摆了摆手,“罢了,朕等你凯旋,再与你痛饮!”
楚睿钦深深叩首,额抵冷砖,掩住唇边一抹苦笑。
年少时,他曾仰望龙颜,誓死效忠。可如今君臣相对,竟只剩虚与委蛇。
“对了,还有燕王……”皇帝话锋忽转,冷声敲案“昨日到底发生何事,孟家丫头和你府上奴婢牵扯其中,按理他不会如此毛躁”
楚睿钦不是莽将,他当然听得出皇帝的意有所指,燕王性子不毛燥,出了事,定不是燕王的错。
因而他镇定的保持着跪姿,声音平稳:“回陛下,臣昨日染恙卧床,未曾亲见。只听闻燕王殿下酒后失仪,想来是府上下人伺候不周,才闹出些小乱子。”他顿了顿,轻描淡写道,“些许小事,陛下无须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