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的楚云瑶捧着怀里的医书，脆生生地插话：
“但大哥每次逃课都是为了去藏书阁看兵书！上次回来还跟我说，最遗憾的就是没能多学些西域文字，现在看龟兹来的军报还要找通译。”
煦生也腼腆地站在她身后，小声道：“王爷说过，真正的将军要‘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
楚子仪嘴里塞着桂花糕，含糊不清地说：“大哥还说过，他少时在陇西打仗，因为认得药材，救了一整营的士兵……”
李雪珺眼中闪过欣慰。她没想到这些孩子把长兄的每句话都记在心里，连随口提的往事都如数家珍。
“所以啊，”她轻抚子谦的发顶：“你大哥能被当圣上亲赐‘天周骄阳’的雅号，正是因为他既能在金銮殿上舌战群儒，又能在沙场上运筹帷幄。”
子谦不服气地嘟囔：“可亚霖堂哥读书也不招人喜欢……”
“你亚霖堂哥年纪轻轻便高中进士，将来入朝为官，为国效力，难道不是另一种威风？”李雪珺语气微肃。
子谦低下头，似在思索。
楚云璃笑着递过帕子，给子仪擦掉嘴角的糕屑：“我们的小馋猫呢？你大哥上次来信说，等打完仗要带你去江南尝鲥鱼，去蜀地吃火锅……”
“真的？”楚子仪眼睛顿时亮得像星星，但随即又蔫了，“可大哥说江南路远，要识得舆图才敢带我去……”
李雪珺趁机道：“所以要好好跟着先生学地理。你大哥十二岁就能绘制西北要塞图，连兵部大人们都赞叹不已。”
楚云瑶突然举起药书：“大嫂！大哥上次说边关缺医官，要我好好学医术，将来……”
“胡闹！”楚子谦猛地向前一步：“女儿家怎么能去边关！大哥明明说让我……”
“大哥说的是‘无论男女，有本事的人都该为国效力’！”楚云瑶跺着脚反驳，小脸涨得通红：“他还夸过巧娘能当好军中女医官呢！煦生你也听到了吧？”
“嗯，我也听到了！”煦生悄悄往瑶小姐身边挪了挪，又声如蚊蚋：“我、我长大了，可以保护瑶小姐去行医……”
李雪珺望着这群吵吵嚷嚷的孩子，恍惚间仿佛看到当年那个少年将军也是这般。
晚风送来前院白玉兰的香气，她柔声道：“你们大哥最常说什么？”
几个孩子异口同声：“楚家儿女，当以天下为己任！”
“所以啊，”李雪珺将孩子们揽到身边，“无论是想保家卫国，还是悬壶济世，亦或是尝遍四方风味，都得先练就真本事。”
她指了指书房方向，“你们大哥留下的兵书、游记、医典，可都等着新主人呢。”
又缓声道：“至于那些背后嚼舌根的下人，眼界窄，只看得见眼前的风光，却不知真正的本事，从来都是文武兼修。”
子谦沉默片刻，终于小声道：“那……那我明日去向宁夫子道歉。”
李雪珺欣慰一笑：“这才是我楚家的好儿郎。”
子谦突然拽了拽弟弟的袖子：“走，去书房！大哥说过他标注的《尉缭子》放在……”
楚子仪却往厨房方向蹭：“大哥的《山海经》里记了好多好吃的……”
看着双胞胎一个往东一个往西，李雪珺笑着摇头。她忽然很期待夫君下次归家时，看到这对活宝会露出怎样惊讶的表情。
如此可爱孩子，在原书里那样惨，这次，有她的保护，一定不会让她们出事。
丫鬟婆子们领着四小只下去后，她脸上的笑意骤然敛去，转身对红梅冷声道：“去查查，今日在花园里议论的下人是谁指使的。”
红梅会意，低声道：“夫人怀疑有人故意挑拨？”
楚云璃忧心忡忡地上前：“嫂嫂，莫非是……”
“长嫂如母，”李雪珺淡淡道:“中馈也好，库铺也好，都没有你们几个重要。任何一人出了问题，都是我的罪过。”
李雪珺眸色微沉，指尖轻轻敲在案几上，声音冷冽：有人别有用心，想借着孩子们的手，搅乱这府里的安宁。
她抬眼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语气愈发锐利：子谦性子直率，最易被人煽动；子仪贪嘴，若有人拿些不干净的东西哄他，防不胜防；云瑶和煦生年纪小，更是容易被人钻了空子。
红梅神色一凛，低声道：夫人是怀疑……府里有人想借小主子们的手，对付您？
李雪珺冷笑一声：或许不止是对付我，更是想毁了楚家的根基。她站起身，袖中手指微微收紧，去查，查清楚今日那些闲言碎语的源头，再查查最近谁在暗中接近孩子们。
楚云璃咬了咬唇，低声道：嫂嫂，会不会是二房那边……
李雪珺眸光一厉，语气却依旧平静：没有证据前，不可妄下定论。但若真有人敢动孩子们的心思——她顿了顿，眼底寒意凛然，那便别怪我不留情面。
只是心里却有一种无力感。从嫁进来，两府里就有一张大网，似有似无的牵制着一切。
可是，却没有头绪。如果是二房还是好事，看二房的做派，却不似这么有心机的。那，会是四房么……
楚睿钦第一封家书到京都报平安时，已经是暑气渐盛的日子。
千茗阁的生意不错，亏得李雪珺有先见之明，早在寒冬时节，她便命人在京都附近的几个庄子里备存了十足十满窖的冰。
各府还没有开始供冰时，千茗阁已经有酥山，冰酪，各色水果甜点供着。
各贵女们得了信，也是得了空便过来千茗阁。
她并不日日查铺，青竹和飞燕在那里管得极好。
培养的四司六局的管事们也都是经了雪灾，受过李雪珺恩情的，做事更是尽心尽力。
今日一早，楚云媚挑着一大家子给老太君请安的时候，说起她这千茗阁的甜点，明着嘴馋，却抬了老太君出面。
李雪珺不是个小气的。
其实那些甜点的方子她都知道。
毕竟在现代她是吃了不少，可是自己手艺却不佳。
想着也有几日未去铺子，吃过早膳后，便留了红梅看家，带着桑绵出了府去拿些甜点回来给楚府的人尝尝。
才从后门踏入千茗阁，便听得后院雅厅传来铮铮琵琶声，一曲《十面埋伏》如金戈交鸣，铁马踏冰，在这清晨时分格外醒神。
抬眼望去，竟已有贵客端坐其中，正闭目聆听着幽梦的弹奏。
李雪珺正暗自诧异，飞燕已快步上前，低声道：“王妃，雅厅里坐着的是征西大将军的母亲，叶家老太君。”
叶家老太君？那不就是楚家祖母的姐妹？楚睿钦的姨奶奶？
这位老人家一大早来千茗阁听曲？李雪珺不敢怠慢，连忙上前行礼。
“姨奶奶，晚辈楚家长孙媳，给您请安了。”她双手轻抚侧腰，眼帘微垂，行了一个端庄的万福礼。
幽梦的琵琶声戛然而止，她悄然退至一旁。雅厅上座的老太君这才慢悠悠地睁开眼，淡淡道：“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