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情思煎熬

“来人。”回到锦霄院的李雪珺,周身已腾起凛冽气势,尽显当家主母风范:“雪棠,去库房取那套红珊瑚头面,再备几匹上好的云锦,送往逸斋院。”

既是异国贵客,定要让他们见识见识定东王府的排场与礼数!

晚膳时分,李雪珺将孩子们召集到花厅。

明朗烛光下,围裙上还沾着面粉的楚子仪正帮汗透额角的楚子谦擦汗,双胞胎的感情,就是没来由的好,打闹是真的,心疼也是真的。

楚云瑶拉着身旁煦生眉飞色舞的回忆药铺见闻,只有楚云璃独自拿着一本琴谱,眸转慧光。

望着这群朝气蓬勃的孩子,她恍惚间忆起,那遥远的时空里,她曾是极爱新生儿的产科医生。

“孩子们,”她端坐在主位,凤眸含笑扫过众人:“你们的兄长要回来了。”

“真的吗?”楚子谦腾地从圆墩上站起身,眉眼间满是雀跃:“兄长答应教我新的剑法!也不知道他忘了没有。”

“兄长会喜欢我做的点心吗?”楚子仪却缩着脖子,手指不住揉搓衣角,嗫嚅道:“虽说圣人言‘君子远庖厨’,可我学了这许久……”

李雪珺伸手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傻孩子,咱们子仪的手艺,便是拿到外头茶楼里卖,怕也是要被抢破头的,兄长岂会不喜欢?”

“嫂嫂。”楚云璃突然开口,敏锐的目光直直盯着李雪珺:“兄长是一个人回来吗?”

李雪珺的笑容微滞,转瞬又恢复如常:“不,他会带几位贵客回来。所以你们要表现得有礼貌,知道吗?”

“是匈奴人吗?”楚子谦眼睛发亮:“我听说匈奴人骑马可厉害了!”

“你怎么知道是匈奴人?”楚云瑶好奇地问。

李雪珺心头一紧,还未及开口,楚子谦已经得意地说:“前日给老太君请安,我听霖堂兄院里的小丫鬟说的,好像还提到什么公主……什么和亲什么的……”

“胡闹!楚子谦!”楚云璃严厉地喝止弟弟:“偷听下人闲话,成何体统!”说着,不自觉瞥了李雪珺一眼。

李雪珺心中五味杂陈,蹲下身,与孩子们平视,神色郑重:

“听着,无论来者何人,你们皆为定东王府的嫡亲血脉,一举一动皆代表王府颜面!须得不卑不亢,展现出我王府风范!既不能失了礼数,也不可丢了骨气,明白么?”

孩子们齐声应是,但眼中的好奇和困惑却掩饰不住。

夜深人静时,李雪珺独自坐在梳妆台前,取下发间的珠钗。

铜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想起楚睿钦临行前夜,也是在这面镜子前,他从身后环抱住她,说等他回来,要带她去江南十里桃花。

恍然间,镜中似乎有一张谪仙般出尘的眉眼,正温柔看着她。可是,那眼中的情绪她看不明白……

“王妃。”正想着,红梅捧着茶盏进来:“千岳查到了些消息。”

李雪珺的手骤然停在半空,沉声道:“说。”

“匈奴左贤王的女儿阿史安西儿,亲至边境,说是……”红梅压低声音,“说是为和亲而来。”

“和亲?”李雪珺猛地转身,“与何人和亲?”

红梅低头盯着青砖缝,声音发颤:“传言,匈奴王想与咱们结盟,条件便是……阿史安西儿要嫁给定东王。”

房间里静得可怕,连呼吸都仿佛凝滞了。

红梅又唤了声“王妃”,可那声音像是从深井里浮上来似的,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出去吧,红梅。”李雪珺的声音冷得像冰,“我没事,只是想一个人待着。”

红梅迟疑了一瞬,门被轻轻带上,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

待那“吱呀”声彻底消散,她缓缓走到床榻边,身子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软软地跌坐下去,侧身而卧,良久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

楚睿钦的身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以为,先知如她,等到了可以托付终身的人,生出了随遇而安的情意。

可现在呢?

外祖父母即将进京,他却要带着别的女人回来。

她咬紧牙关,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火,烧得她眼眶发烫,可眼泪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楚睿钦……”她低低地念着他的名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无人回应她的质问。

这般煎熬中过了两日,她才终于缓过心神,可以短暂迷失,却不可沉沦。她不是眼里只有男人而困于后宅的妇人,定要对得起平生所学。

秋风渐冷,她踏进后花园,手中紧攥的信笺比霜更寒。

花瓣随风飘落,有几片沾在她的衣袖上,她却浑然不觉。

“王妃,风大了,加件衣裳吧。”红梅手捧一件藕荷色披风走来。

李雪珺恍若未闻,只是将手中的信捏得更紧。

一大早,李子珊偷偷找人给她送来了一本发黄的账本,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婚书。

李阳明与端木念的婚书,日期比李阳明与王氏的婚书早了整整一年。

虽然一切她都早已知晓,但是这具身体还是有了她原有的本能反应。

李雪珺的身心,似乎已经凝成了一个人。

那遥远的现代记忆和这具身体的原本记忆,已经融合成了一个人。她也为自己的母亲难过。

“红梅,”她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岭南那边有消息了吗?”

红梅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刚收到飞鸽传书,端木家老爷和夫人约莫三日后抵达京都。”

李雪珺闭了闭眼,胸口起伏。

因着李月珠的事,她推拖了几回后,王氏上门叫嚣了一番。

她近日忙着接待“匈奴公主……”实在无闲心操心其他,王氏居然去了楚老太君那边控诉她的不孝。

想到王氏离去时那眼底的毒辣,心中便记起年前的询庄时遇险的惊恐。

多日的暗中派人调查,与她记忆中在原书里看到的拼凑,终于她完整的知晓真相。

“千茗阁那边安排好了吗?”她问。

“都打点妥当了。”红梅犹豫了一下,“只是…王妃,您真要偷偷见他们吗?”

李雪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在查明真相前,越少人知道越好。”

她顿了顿,“尤其是…关于我生母死因的部分。”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既寻回了血脉,便要护他们周全到底。”

三日后,京都最负盛名的千茗阁挂出了“今日盘点”的桐木牌。

日里往来的高门贵眷瞧着,只道是茶楼要清点账册,纷纷败兴而归。

枕流居的熏炉里飘着淡雅的沉水香,李雪珺身着月白色素绸襦裙,发间仅一支羊脂白玉簪,虽说是寻常人家的贵女装扮,却也是她多方打听来的,生母端木念闺阁时最爱的模样。

“王妃,人到了。”飞燕在门外轻声禀报。

李雪珺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请他们进来。”

门轴转动,一对老夫妇在飞燕引领下踏入室内。

老者六十余岁,身量魁伟,一袭暗云纹杭绸直裾,腰间悬一枚青玉牌;老妇人银发绾得一丝不苟,虽眉间带倦,通身素锦衣裳却用金线滚了边,腕间一枚温润的羊脂玉镯,无声昭示着二人不凡的身家。

两人进门时还带着疑惑和戒备,但当他们看清李雪珺的面容时,同时僵在了原地。

“念…念儿?”端木夫人颤抖着声音,手中的帕子飘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