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形容，是字面意义上的塌方感。县委书记陈凯、公安局长王建军，一夜之间被省厅下来的人带走，连带着几个局的头头脑脑，整个县委县政府大院都弥漫着一股子末日恐慌。
钱立伟站在自己办公室的窗前，看着楼下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此刻却如丧家之犬的“陈派”人马，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他努力压了三次，才让那抹笑意不至于太过明显。
“老陈啊老陈，你也有今天！”钱立伟心里的小人儿几乎要跳起来放鞭炮。忍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云开见日。他闭上眼，仿佛己经看到自己坐进陈凯那间阔气的办公室，不，是市委，至少是市委副书记的宝座在向他招手。
“咚咚咚。”秘书小张敲门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一丝谄媚：“县长，几位副县长和主要局的负责同志都在小会议室等着您了，说是要向您汇报一下近期的思想动态，和下一步的工作安排。”
钱立伟清了清嗓子，整了整衣领，摆出一副沉痛而坚毅的表情：“走，去看看。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是要稳住阵脚，不能让安夏的工作停摆，不能辜负了人民的期望！”
小会议室里，气氛诡异。几个副县长和局长们，有的面如死灰，有的眼神闪烁，有的则己经毫不掩饰地露出了“期待”的目光。
钱立伟一进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他重重地咳嗽一声，环视一周：“同志们，安夏县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深感痛心！陈凯同志辜负了组织的信任，辜负了人民的嘱托，这是我们安夏县的耻辱！但是，”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我们不能因此而消沉！我们更要团结起来，拨乱反正，肃清流毒，尽快恢复安夏县的正常秩序！”
一番慷慨激昂的即兴演讲，说得几个立场不稳的墙头草热血沸腾，仿佛钱立伟己经是板上钉钉的“陈凯继任者”。_a~i_h·a?o\x/i￠a~o`s_h^u,o!..c-o\m/
“钱县长说得对！我们坚决拥护钱县长的领导！”一个副县长立刻表态。
“对！拨乱反正，重塑安夏！”其他人纷纷附和。
钱立伟满意地点点头，心中那份得意几乎要溢出来。他开始布置任务，言语间俨然己经把自己当成了安夏的一把手。“老刘，你负责稳定干部情绪，确保各项工作不断档。”“老王，财政局那边要配合省市调查组，但也要保证我们县里的正常开支。”“还有，宣传口要动起来，把我们拨乱反正的决心和行动，及时向全县人民汇报！要让大家看到希望！”
他正说得兴起，秘书小张匆匆跑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钱立伟眉头一挑，露出一丝不悦，但还是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走出会议室，县政府大楼外，几家市电视台的记者己经架好了机器，看到他出来，立刻围了上来。
“钱县长，对于陈凯等人的腐败案件，您有什么看法？”
“钱县长，安夏县下一步的工作重心是什么？”
钱立伟清了清嗓子，面对镜头，侃侃而谈，从反腐倡廉的重要性，谈到安夏县未来的发展蓝图，俨然一副新任掌舵人的姿态。+k\k^x′s?w~.-o/r?g\
就在他描绘着“新安夏”的宏伟蓝图时，一个略显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
“钱县长，规划宏伟，令人振奋。”赵铭背着那个帆布包，手里拿着笔记本，不知何时出现在记者群外围，像个普通的旁观市民，“只是，安夏县的老百姓可能更关心一些实际问题。比如，那座花了三千万的断头桥，后续如何处理？特别是，项目档案里那份神秘消失的验收报告，恐怕需要一位真正有担当、有魄力的领导来彻查到底，给人民一个交代啊。”
钱立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记者们的镜头“唰”地一下转向了赵铭。这个年轻人是谁？说话好大胆！
钱立伟眼皮跳了跳，这个“赵牧”研究员，怎么阴魂不散的？他强笑道：“这位同志提的问题很好，很尖锐。断头桥的问题，是历史遗留问题，也是我们县委县政府下一步要重点解决的民生痛点！至于验收报告，如果真的存在问题，我们一定会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赵铭微微一笑，不再说话，默默退出了人群。
钱立伟应付完记者，脸色有些难看。他总觉得这个赵牧的眼神，像能看穿他心底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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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钱立伟的秘书小张接到了一个电话，说是那位京城来的“赵牧”老师，想就安夏县地方志的一些疑点，向钱县长请教。
钱立伟本想推掉，但转念一想，这个赵牧似乎知道些什么，不如探探他的底。
僻静的茶室内。
赵铭亲自给钱立伟沏了一杯大红袍。“钱县长日理万机，还肯拨冗见我这个无名小卒，荣幸之至。”
钱立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赵老师客气了。你对安夏县的历史文化有如此深入的研究，我很佩服。不知有什么问题需要我解答？”他心里打定主意，不管对方说什么，都滴水不漏。
赵铭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慢条斯理地取出一个牛皮纸袋，推到钱立伟面前。“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最近在整理安夏县早年的一些招商引资档案，无意中发现了一些有趣的材料，想请钱县长斧正一下，看看是不是我这个外地人理解有误。”
钱立伟心中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打开牛皮纸袋，里面是几张复印件。
标题是《关于引进“绿源生态农业示范园”项目的可行性补充报告及相关土地置换方案的批复意见》。
时间，是八年前。当时钱立伟还是分管农业的副县长。
他飞快地扫视着文件内容，越看脸色越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份补充报告，涉及一块当年极具争议的土地置换，原始的工业用地被“巧妙”地置换成了商业开发用地，而那个所谓的“绿源生态农业示范园”，在拿到地之后不久就以“经营不善”为由破产，土地几经转手，最终落入了一家香港背景的地产公司囊中，建成了如今安夏县最高档的别墅区——“御龙湾”。
关键是，这份补充报告的末尾，有几个关键的审批签字，其中一个，赫然便是他钱立伟的名字！虽然笔迹模仿得惟妙惟肖，但一些细微的、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书写习惯，却暴露了这份文件的伪造痕迹。
这分明是一份精心伪造的“罪证”！
“赵老师，这……这是从哪里来的？”钱立伟的声音有些干涩，他试图保持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手指却出卖了他。
赵铭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哦，档案馆的故纸堆里找到的，夹在一本清代县志的夹层里，大概是前人无意中留下的孤本吧。我对地方经济史比较感兴趣，就复印了一份，想着或许对我的研究有帮助。”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钱立伟后背的冷汗己经浸湿了衬衫。孤本？鬼才信！这分明是有人在针对他！是谁？陈凯的余孽？不可能，陈凯倒台太快，他们没这个时间和能力。
难道是……省里？
他猛地抬头看向赵铭，这个年轻人从容淡定的样子，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赵铭放下茶杯，杯盖与杯身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如同重锤敲在钱立伟的心上。
“钱县长，有时候，河卒子过了河，想的就不该只是吃掉对方的马，而是如何帮着自家的帅，去将死对方阵营里那个隐藏更深、威胁更大的老将。”赵铭拿起茶壶，给钱立伟续上水，“比如，南州市的马国良马书记，最近似乎火气很大啊。听说，断头桥那晚，他还亲自给陈凯打过电话，询问‘进展’呢。”
钱立伟瞳孔骤然收缩，端着茶杯的手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烫得他手背通红。
马书记？赵牧怎么会知道这个？！那天晚上马书记给陈凯打电话的事情，除了陈凯的秘书，就只有他通过特殊渠道隐约探听到一点风声！
这个赵牧，到底是什么人？！
赵铭看着钱立伟失态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钱县长，烫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