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绾略作思量,回道:“郡县官吏,皆需中枢考核。”
“呵。”公孙玲珑嗤笑一声:“周天子册封诸侯时不也考校德行?”
“当年晋文公流亡十九年,不正是最好的考核?”
吕不韦眉头一皱,沉声道:“郡守不得世袭!”
公孙玲珑摇扇嗤笑:“周幽王废太子宜臼时,可没问过申侯同不同意。”
这……
吕不韦脸色一变,无话可说了。
王绾想了想:“推广郡县,可令天下赋税皆入中枢,以便中枢调配。”
公孙玲珑呵了一声:“将诸侯进献周王室之供品,改为赋税二字,与龟甲换成竹简何异?”
王绾也沉默了……
公孙玲珑扫了一眼二人,轻笑道:“说到底,郡县制不过是在竹简上把‘“侯“’字擦掉,刻个‘守’字,自欺欺人罢了。”
“把马车换做快马,将诸侯换做郡守,何谈一统之变?”
“一统非一统,贻笑大方!”
公孙玲珑的一番论述,引得在场许多人心中不满。
一来,三场辩论之下,一统论已广泛得到认可。
天下大势之走向,也清清楚楚的剖析百家名流,文臣武将面前。
公孙玲珑却以‘一统非一统’之论,强行为分封制辩解,人心自然不会认可。
二来,前三场的高渐离,项燕,张开地的观点,皆有理有据。
虽看法不同,认知落后,可人家论述的起点没错,甚至在有些地方更为宏观。
反观公孙玲珑则是不然。
谁都看得出来,她是在强行诡辩,但又偏偏拿她的诡辩之术没有办法…….
这就很让人恼火了!
而到现在还反对一统的人,则是面有得色,喜上眉梢,高声喝彩!
“彩!”
“公孙先生一言道出‘一统论’本质。”
“说到底,就是自欺欺人的把戏!”
“非但自欺欺人,还为引发刀兵之祸,冠以‘一统’之名,其心可诛也!”
“一统之论,当真为乱世之章,祸水之源!”
面对这些人的叫嚣,心向‘一统论’的人既是急躁,又是恼怒,可偏偏无可奈何,只能在那里干瞪眼,生闷气。
“哼!”
“什么东西?”
焰灵姬冷哼道:“今日之论,明明已有结果,却冒出这么个人出来胡搅蛮缠!”
“当真可恶至极!”
天泽:“你看不顺眼,倒是下场论述一番啊。”
焰灵姬瞪了他一眼:“你诚心的是不是?”
“我若有那本事,早就下场了。”
说着,她看向始终一语不发的顾秋,皱眉道:“他怎么还不说话啊?”
“看得真让人着急!”
胡婉兮(胡夫人)摇头轻叹:“名家强辩之术,果真名不虚传。”
“看来顾秋是无力反驳了……”
胡婉清(胡美人)紧握玉手,一脸急不可耐,暗暗嘀咕:“你快说话呀,你快说句话呀。”
“好好驳斥这个胖女人呀…….”
不远处,高渐离摇头轻叹:“这天底下的女人,果真都是胡搅蛮缠,令人头疼……”
“哼!”
雪女冷哼一声,眸光浮现几许怒色。
在他附近的紫女,绯烟,大司命,魏纤纤,潮女妖同时冷哼一声,眸光浮现几许怒色。
“有杀气?”
高渐离心头一凛,环顾四周,暗暗低语:“不应该啊。”
“有罗网和阴阳家高手坐镇,再加上长信侯这个天下第一高手,谁敢在此放肆?”
另外一边。
“呵。”魏庸嗤笑一声:“看来,长信侯也被驳得无言以对了。”
李牧摇头轻叹:“虽是诡辩,却难掩其才,虽无法影响大势,却总算扳回一城。”
廉颇点点头:“此番论辩,胜负已定。”
“长信侯输了……”
嬴政面色阴沉,暗暗自语:“吕丞相和王大人皆已落入名家陷阱。”
“不能再辨了。”
“否则,先生也得…….”
这时,耳畔忽闻一声长笑。
“哈哈哈哈哈…….”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顾秋仰天大笑:“我道公孙名家何其厉害?”
“原来,也不过是混淆视听,鱼目混珠,强行诡辩罢了。”
“公孙子,你实在有愧名家先贤啊!”
哦?
此言一出,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兴趣,众人纷纷竖耳倾听,想要看看顾秋有何高论。
本想结束辩论的嬴政,也顿时来了兴致。
虽说赢与不赢,于大势,于大局都影响不大。
但当然是赢了更好,更能为一统论正名!
公孙玲珑脸色微变,挑起眉头,心中升起不妙预感。
但她还是神色如常,摇着宫扇笑问:“长信侯此话何意?”
顾秋:“你说‘一统非一统’?”
“那我问你,分封制可会书同文,车同轨,度量衡归一?”
“你说郡守即候,一统乃万封。”
“所谓分封之祸,其本质恰是中枢对诸侯失去约束。”
“而一统下的郡县,则是被中枢大手,牢牢约束控制!”
“此乃二者本质区别!”
“公孙子混淆概念,岂非有悖名家厘清万物本质之道?”
“名家鼻祖公孙龙辨‘白马非马’,是为厘清万物本质。”
“而公孙子辨‘郡守即侯’却是混淆乾坤纲常,偏离审名核实之道!”
公孙玲珑:“你这话何意?”
“何意?”
顾秋冷笑:“你枉顾诸侯与郡守之本质区别,以指实乱名之术,强行诡辩,还敢问我何意?”
“所谓名实之辩,在于名实相符!”
“诸侯之实,在于军权自专,财权自立,法权自决!”
“郡县之实,在于军权归中枢,财权归中枢,律令出于中枢!”
“这不是本质区别?”
“你揪着‘候与守’的虚名不放,是不是名不符实?”
“你回答我!”
对啊!
闻听此言,吕不韦才恍然大悟,名家强调‘名实相符’。
而公孙玲珑之辨,只有名,却忽略了‘实’!
这不是名家强辩,而是诡辩!
自己和王绾,都落入她的逻辑陷阱,针对‘名’来辨述,不输才怪!
王绾也反应了过来,大笑道:“公孙子指实乱名的手段当真厉害。”
“若按你所述,何止是郡县?”
“一家,一村,一乡,一镇,一县,皆可称作封国!”
“这岂不是枉顾事实?”
“公孙子如此颠倒黑白,那所谓强辩之术,不过是诡辩,不过一场摇唇鼓舌之戏耳!”
“你实在有愧名家先贤呐……”
听到这番话,许多人都反应了过来。
公孙玲珑是‘名’来编织了一个逻辑陷阱,与之辩论的人,只要掉进这个陷阱,怎么辨,都辨不过。
而顾秋,则是名家的‘实’来破之!
不按照她的逻辑去走,而是直奔本质,道出公孙玲珑名实不符。
“以名家破名家?”
端木蓉轻笑:“他倒是很擅长以百家破百家啊。”
端木云舟呵呵一笑:“那是因为他看出了本质。”
“啊?”
“此话何意?”
端木云舟解释道:“墨家没错,兵家没错,儒家没错,名家亦是没错。”
“可那高渐离也好,项燕和张开地也罢,包括公孙玲珑在内,都只流于各家表象。”
“就如同公孙玲珑只有名,没有实这般。”
“至于长信侯,则是透过表现,直达本质。”
“试问,这些人又怎么能赢?”
这时,公孙玲珑忽然拍手大笑:“精彩!”
“长信侯之论,果真精彩!”
“小女子以诡辩之法,驰骋七国,至今未曾有人道出‘名实不符’。”
“倒是长信侯一语勘破,实在精彩至极。”
话到此处,她深深作了一揖:“名家公孙玲珑,认输了。”
说罢,她颇为深情瞥了顾秋一眼,继而浅笑着回到座位上。
她这么一搞,倒是让顾秋有些不解。
这公孙玲珑的立场,到底是哪边的啊?
“认输了?”
“赢了?”
焰灵姬怔了怔,继而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
“赢了!”
“是顾秋赢了!”
此刻,胡婉兮,胡婉清,雪女,紫女,潮女妖等人,看向顾秋的目光,更为炽热几分。
嬴政看向顾秋,心中暗叹:“先生厉害啊!”
“这么多人都无可奈何,掉入名的陷阱。”
“他却一眼看穿本质……”
“如此一来,一统论将会更加深入人心,大秦横扫六国之期,可提前了!”
最后一次辩论至此结束,依旧以顾秋完胜收官!
此后,便是盛大宴席,歌舞,以及各种应酬……
顾秋不喜欢这种应酬,找了个由头就离开了现场。
赵姬亦是如此,随便用‘身体不适’为由,回到甘泉宫压榨顾秋去了……
而今日之辨,所造成的政治影响……无可估量!
不论是正名,亦是提高军队士气,引得百家人才入秦效力,还是削减六国士气,减少抵抗等等,等等…….
其影响实在太大!
也为秦国一统天下,扫除了许多障碍。
此时此刻,在嬴政,在赵姬,在秦国文武百官眼里,顾秋简直就成了神一般的存在!
甚至有人暗暗感慨:“用一个太后,来换取长信侯襄助大秦,简直赚大发了……”
而有这种感慨的,还不是一个,两个……
差不多占据了九成以上。
而六国之中文臣武将,也有此类感慨。
“秦国用一个太后,就换来长信侯这等奇才支持。”
“那我们是否可以效仿一下?”
张开地暗暗琢磨:“红莲公主就快成年了……”
魏庸则是把目光看向身旁的女儿。
毕竟,魏国的太后属实是老了点……
…….
又过去一段时间,六国的使臣各自回程,离开咸阳。
而百家名流,却有大部分人留了下来,决意为秦国效力。
其中,最让顾秋感到意外的是,六指黑侠这头倔驴,在辩论的第二天就来到咸阳。
他在和高渐离彻夜长谈之后,也决定带领墨家投效秦国了…….
此外,公输家,名家,农家,也全都留在咸阳,决定站在秦国这边。
这对顾秋来讲,是一件好事!
他可以近水楼台,设法得到墨家和农家的武学。
还可以将墨家和公输家整合起来,发展民生科技,为日后起事储备资源。
奈何……
赵姬和焰灵姬实在太过缠人,再加上一个惊鲵,这个念头一拖再拖。
足足过去了十天,他才满足了三个女人,腾出一些时间,去找六指黑侠。
……
“明珠姑娘?”
刚离开咸阳宫不久,来到中枢大街,巷口便飘来一缕诱人香风。
抬头看去,只见身着紫色长裙,腰肢妙曼多娇,胸前波涛汹涌,容貌妩媚万千之倾城女子,扭动腰肢,莲步轻移,款款出来。
此女肌肤雪白,一双桃花眼秋波流转,妖媚多娇,唇色朱樱,风情万种。
潮女妖垂眸轻笑,眼尾的丹蔻随着眼波流转:“顾公子,许久不见啊。”
顾秋点点头:“许久不见,何时来的咸阳?”
“在辨会的前几日就来了。”
“顾公子,明珠如今已在咸阳定居。”
话到此处,她缓步走到顾秋身前,轻抬素手,指尖蔻丹如血,在他袖口若即若离地点了点:“不知……”
“公子可否赏个脸,今晚来明珠家中叙旧?”
请吃饭?
顾秋想了想:“也好。”
“姑娘住在何处,晚上我带天泽他们一起过去。”
闻言,潮女妖挑了挑眉,语气略带几分娇嗔:“明珠今晚只邀请公子一人……”
“天泽他们,改日再叙吧。”
顾秋望着她眼尾的一抹妖异,心中略感疑惑。
你我的那点交情,皆因天泽而起。
你请我吃饭,却不请天泽?
这是几个意思?
随即,潮女妖报了自己居住之所,水葱似的指尖划过顾秋手背:“今晚,公子定要赴约哟。”
说完,便是款款离去,留下顾秋一人满头雾水。
“莫名其妙…….”
…….
摇摇头,顾秋继续朝着六指黑侠居所走去。
可才刚走出一条街,
一道绯红色残影裹挟着浓烈的合欢香,如夭桃坠地般从半空急坠而下。
顾秋本能地伸手去接,掌心瞬间陷进绵软温热的云团。
低头看去,是一个身材好到爆炸,容颜妖媚的年轻女子。
胡美人?
思量间,女子绣着金线粉色罗裙缓缓滑落,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小腿。
一头乌发如瀑倾泻在他臂弯,眼尾点着的朱砂痣随着睫毛颤动,活脱脱从壁画里走出来的狐仙。
“姑娘,你没事吧?”
“哎呀……”
胡美人娇呼一声,软玉温香的身子,紧贴着顾秋,一只玉手搭在他的肩头,柔声媚语道:
“方才也不知怎么了,忽然就没了力气。”
“若非长信侯出手,婉清可就倒霉了……”
说着,她扶着顾秋肩膀,有气无力的站了起来,眼波盈盈的望着他,俏脸浮现一抹绯红,语气略显娇羞道:
“长信侯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回报。”
“不知可否请长信侯赏脸,今晚来舍下吃几杯水酒,让小女子聊表谢意。”
又是请吃饭…….
顾秋也很长时间没和胡美人的姐姐胡婉兮叙旧了。
可今晚已经答应了潮女妖,只能摇头拒绝:“今晚我已经有约了。”
“改日吧。”
啊?
胡美人双眸一眯,神情略显失望,继而问道:“那明日呢?”
“明天可以。”
“那便定在明日,长信侯,我们可说好了哦…….”
说罢,她的玉手在顾秋手臂上有意无意的划过,转身离开。
顾秋看着她那稳健步伐,婀娜背影,嘀咕道:“这也不像没力气的样子啊……”
…….
他继续朝着六指黑侠住处走去。
可接下来这一路,走的极为坎坷。
不是从巷子里撞过来一个女人,就是碰见了绯烟,大司命这些熟人约他吃饭。
至于撞过来的女人,方式千奇百怪,有直接撞的,也有‘很凑巧’撞上的…….
还有不少失去力气,从楼上摔下来的……
等他到了六指黑侠的住处,已经不少于二十个女子了!
“这帮人是故意的吧?”
“那些撞我的,是看我不顺眼,故意找茬?”
咚咚咚……
心中嘀咕了一句,顾秋扣响院门,可里面并没有任何反应。
“不在家?”
摇摇头,转身离开此处。
待明日再来吧……
…….
入夜,潮女妖居所。
咚咚咚,咚咚咚…….
顾秋敲了半天院门,也不见有人出来。
“她也不在家?”
摇摇头,正待转身离去之时,里面忽然传来一个酥麻入骨,娇滴诱惑的声音。
“门没锁,公子进来便是。”
你这请人吃饭,又不出门迎接,太失礼了。
顾秋腹诽一句,伸手推开院门,走入其中。
“这边。”
潮女妖的声音,从一间亮着烛火的房间悠悠传来。
顾秋看了一眼,心中暗暗疑惑。
这间房子是卧室吧?
哪有人在卧室里请客吃饭的?
一边思量着,一边缓步走去,待来到房门之前,伸手一推。
伴随着吱呀一声,屋内景象映入眼帘。
红纱幔帐,烛火辉映。
一张湘妃竹榻正对门口,可屋内并没有饭桌,亦没有酒菜。
潮女妖斜倚湘妃竹榻之上,月白绡纱广袖垂落如流云,腰间金丝绣着并蒂莲的红绸带松松系着,胸前的雪白半遮半掩。
脚腕系着金铃,随着微微晃动的动作,发出清脆声响。
“公子终于来了。”
顾秋:“不是说请吃饭吗?”
“饭呢?”
“你什么都没准备,我吃什么?”
潮女妖柔媚一笑,拿起身旁酒壶,赤足踩着石板,莲步轻移间,猩红抹胸随着步伐轻颤。
她款款来到顾秋身前,将酒缓缓倾倒衣襟,琥珀色酒液顺着胸膛滑进领口……
“奴家,不就是丰盛酒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