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做局

“哼!”

那个光头男人冷笑一声,油光发亮的脑袋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他慢条斯理地从鳄鱼皮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纸,像丢垃圾一般甩在会议桌上,纸张滑过桌面,边缘擦过张铭的手背,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张铭低头看去,赫然是一份盖着鲜红公章的承包红头文件。

文件抬头的烫金字样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滨海滩涂综合开发项目承包协议”几个大字仿佛是一张血盆大口,要将他和整个村子吞噬。

“我劝你趁早识相点。”

光头男翘起二郎腿,鳄鱼皮鞋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地面,发出令人烦躁的声响。

“赶紧打消办合作社的念头,这块地和海已经归我家老板了。”

他故意拉长语调,眼神里满是嘲讽和轻蔑。

张铭喉结动了动,强压下内心的震惊和愤怒。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能不能让我看看,是谁承包了这块地?”

光头男仰头大笑,笑声在狭小的讨论室里回荡,刺耳又嚣张。

他伸手抹了一把光亮的脑袋,戏谑地说。

“这人你认识啊,我们老板跟你关系还挺不错的。”

张铭皱着眉头问道。

“你们老板是谁呀?怎么跟我关系就不错了呢?根本就不认识那么大的老板,除了……”

张铭脑瓜子一下子就清明了。

“我们老板就是渤海楼老板陈清泉呀。”

“你这个人还是十分聪明的,商业头脑也很不错,我们老板在察觉到你有想要承包海域建合作社的时候,就提前跟政府打了申请,没想到这个承包合同这么快就出来了,还得谢谢你,给了我们老板这么大一个惊喜,这块儿海确实很不错……”

“什么?”

张铭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仿佛被人重重击了一拳,眼前炸开无数细密的光斑。

喉咙里泛起铁锈般的腥甜,他死死咬住后槽牙,才没让踉跄的脚步暴露内心的震颤。

光头男手掌拍打的声音,让张铭有一些恍惚,耳畔却幻化成了前些日子陈清泉温润的嗓音,一下又一下,敲打着记忆深处的闸门。

那一天张铭赶海后被刘助理,带着去了渤海楼。

张铭浑身湿透,刚从渔女村的滩涂回来,裤脚还在往下滴着海水。

他攥着装满新鲜鱼虾的水产箱,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泥泞的村道,直奔陈清泉的渤海楼。

“陈老板。”

张铭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抬手叩响雕花铁门。

门内很快传来脚步声,陈清泉穿着亚麻衬衫,亲自迎了出来。

“铭子,下这么大雨还跑一趟!”

“这海鲜货可以没有必要非要今天送来的,这雨下的这么大,万一船翻了,或者是你在赶海的时候涨水了,出了事儿可咋整?”

“没有给你买保险,你可别到时候再讹我。”

陈清泉笑着说道。

他接过沉甸甸的泡沫箱,指尖不经意间触到张铭粗糙的手掌。

“这些活儿让刘助理送就行,你还亲力亲为。”

客厅里中央空调送来徐徐凉风,与屋外的暴雨形成鲜明对比。

张铭拘谨地坐在真皮沙发上,看着陈清泉熟练地开了瓶红酒。水晶杯碰撞的清脆声响里,他鼓起勇气说起合作社的计划。

“陈老板,我想带着村里的大家伙集体搞养殖,我知道最近国家大力发展各个行业,我也想赶上这把东风,看能不能把我们村先建立成一个百强村,就是真的成了,那也是为村里做了一件大事儿。”

“农村的贪图,你别看他平常都是先放着的,但是如果真的把它好好利用起来,肯定会挣大钱的。”

陈清泉猛的一拍大腿说道。

“你这个年轻人确实有点儿东西啊,这是个挺不错的想法呀。说吧,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红酒在杯中晃出诱人的琥珀色涟漪。

“现在的年轻人要是都跟你一样,这么有冲劲儿,有干劲儿,也不可能就拿着那几千块的工资,就吵吵着要躺平了。”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漆黑的海面。

“这片海养了咱们几代人,是该让它发挥更大价值。”

转身时,他的手掌重重落在张铭肩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你放心干,缺资金缺人脉,尽管来找叔!”

酒过三巡,张铭的话匣子彻底打开。

他端起酒杯的手微微发颤,喉结滚动两下,声音里浸着苦涩。

“陈叔,你不知道上个月,王婶家的两筐八爪鱼烂在了码头。她凌晨三点就背着泡沫箱往城里赶,结果批发商临时压价,卖不掉又运不回来,最后只能倒进海里。”

杯中的红酒晃出细小的涟漪,映出他泛红的眼眶。

“您知道吗?虽然他平常挺不是东西的,老是爱占便宜,还喜欢怼我几句,但我知道那是因为他老伴儿还躺在病床上等着手术费的那些鱼都是他的救命钱……”

人总是会共情之前的自己。

张铭看着现在受苦受累的乡亲们,就想起我之前他也是跟他们一样。

那个时候他就希望有人能拉他一把,可是他没有遇见,如今他遇见了,就希望能再拉别人一把。

记忆如潮水漫过堤坝。

晨光熹微的码头上,老人们佝偻着脊背,像被压弯的芦苇。

李大爷的胶鞋沾满淤泥,守着半筐半死不活的虾,浑浊的眼睛盯着来往行人,沙哑的吆喝声被海浪一次次吞没。

“新鲜的海鱼,10块一斤了,10块一斤了。”

赵奶奶的皱纹里嵌着盐粒,颤巍巍地掀开盖鱼的湿布,却只换来路人的摇头。

涨潮的海水漫过青石板,他们不得不扛起比自己还重的泡沫箱,在退潮留下的泥泞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还有孙叔家的扇贝。”

“那些个扇贝个又大,又新鲜,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这样?”

张铭猛地灌下一口酒,辛辣的滋味灼烧着喉咙。

“说好的收购商突然消失,几万斤扇贝堆在冷库,每天光是电费都要烧掉半头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