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竹123 作品

第六十二章 滩涂协议

深秋的风裹着枯叶掠过村口的老槐树,在青石板路上卷出细碎的呜咽。

张铭攥着被冷汗浸透的笔记本,看着村委会门口新贴的告示,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红纸上“滩涂租赁协议”几个大字刺得他眼眶发烫,墨迹未干的甲方落款赫然写着“陈清泉”。

谣言像场黑色的瘟疫在村子里蔓延。

村东头的晒谷场上,王婶的擀面杖重重敲在案板上,面团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斜睨着远处背着渔具走过的张铭,鼻尖哼出一声冷笑道。

“瞧见没?这都第三趟去县城了,天不亮就走,日落西山才回,鬼知道皮包里装的啥。”

正在择菜的赵大娘眯起眼,浑浊的瞳孔映着张铭匆匆而过的背影。

竹篮里的豆角被掐得“咔嗒”作响。

“我家虎娃昨儿在镇汽车站瞧见他了,跟个穿西装的男人勾肩搭背的,那派头哟……”

她故意拖长语调,指尖在围裙上擦了擦。

“保准是揣着卖地的合同呢。”

“不能叭,咱们这个滩涂是村子里的产业,铭子那人不是这样的啊!”

晒谷场的石磨旁,几个蹲在墙根抽旱烟的老汉突然压低声音。

李大爷的烟袋锅子在鞋底敲得山响。

“我堂侄在县国土局当差,说上个月有人来查咱村滩涂的地界儿。”

他神秘兮兮地环顾四周,吐了口黄痰。

“指不定就是这小子勾引来的!”

“就是,你看他没赶海之前咱们村子都风平浪静的。”

“他一开始赶海,一堆事。”

正午的日头毒辣,豆腐坊的老板娘掀开蒸笼,白色的热气模糊了她脸上的皱纹。

她往搪瓷缸里斟了勺豆浆,朝着对面小卖部的老板努努嘴。

“昨儿后晌我去镇上送货,亲眼看见张铭进了渤海楼。你说他一个泥腿子,去那种吃海参鲍鱼的地儿做啥?”

小卖部老板往玻璃罐里码着糖果,闻言手顿了顿。

他凑近几步,声音压得极低。

“我家亲戚在渤海楼当服务生,说亲眼看见张铭跟个大腹便便的男人碰杯,桌上摆着个黑皮箱,打开时里头红通通的……”

他伸出两根手指搓了搓。

“这年头,谁会往皮箱里装红本本?那就是钱啊……”

起初只是田间地头的窃窃私语,说张铭偷偷往县城跑了好几趟,皮包里塞满了见不得人的合同。

后来越传越邪乎,有人言之凿凿地说看见他和开发商在镇上的饭店喝酒,桌上摆着成捆的现金。

这些谣言让村民们人心惶惶,原本支持张铭的人也开始动摇。

“张铭,你小子是真的吗?”

村口小卖部的王婶拦住他,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戒备。

“听说你要把咱村的滩涂卖给外人?那可是老辈人留给子孙的饭碗啊!”

张铭想解释,可喉咙像被麦芒卡住,那些精心准备的言辞在扑面而来的质疑中碎成齑粉。

更让他绝望的是,连平日里最信任他的老邻居们,如今见了他都避之不及。

村头的老人们围坐在墙根下晒太阳,见他走近,原本热络的交谈戛然而止,只剩下竹椅摇晃的吱呀声。

他知道这一定是陈清泉在背后搞鬼。

那个油头粉面的商人,三个月前突然出现在村里,说要开发滩涂搞旅游项目。

张铭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在村民大会上列举了十几条开发的弊端:破坏生态、污染环境、村民得不到实际利益……

可陈清泉带着厚厚的一摞合同和分红方案,又私下里给几个村干部送了礼,局面渐渐失控。

为了澄清谣言,张铭决定再召开一次村民大会。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村主任蒋德福家的门。

堂屋里飘着腊肉的香气,电视机里正播放着热闹的地方戏曲,蒋德福翘着二郎腿,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半盘花生米和喝了一半的白酒,见他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

“蒋主任,我想再开一次村民大会,把事情说清楚。”

张铭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蒋德福嗤笑一声,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别白费力气了,张铭。村里已经决定要把滩涂租给陈老板了,这是大势所趋。”

“可那些都是谣言!”

张铭急得往前迈了一步。

“我从来没和什么开发商勾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村子好!”

“为了村子好?”

蒋德福猛地站起来,肥厚的脸上泛起怒色,酒气混着烟味扑面而来。

“你知道陈老板给村里带来多少好处吗?每年五十万租金,还给咱们修马路、建养老院!你呢?除了整天反对这个反对那个,给村里带来过什么?”

张铭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想起这些年自己为村子做的事。

带着村民改良盐碱地,四处跑项目争取资金,自掏腰包给孩子们买学习用品……

可现在,这些都成了别人口中的“假惺惺”。

他的思绪回到去年冬天,大雪封路,是他带着几个年轻人,在寒风中铲了整整两天两夜的雪,才打通了村里通往镇里的路,那时村民们的感激还言犹在耳。

“蒋主任,你不能这么做。”

张铭的声音有些颤抖。

“滩涂一旦开发,子孙后代就没活路了。陈清泉的合同里全是陷阱,到时候村民们连哭都没地方哭!”

“够了!”

蒋德福一拍桌子,茶杯里的水溅了出来,在木纹桌面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你别在这里危言耸听!明天就签合同,谁也别想捣乱!”

张铭失魂落魄地走出蒋家,暮色已经漫上了屋檐。

村口的老槐树下聚着几个村民,见他过来,立刻作鸟兽散。

他突然觉得很累,比当年带着大伙挖水渠时还要累。

那条水渠挖了整整三个月,大家顶着烈日,肩膀磨出血泡也没半句怨言,可现在,那些同甘共苦的情谊,似乎都被这些谣言吹散了。

远处传来陈清泉的笑声,混着酒杯相碰的脆响。

张铭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知道,这场仗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