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荣盛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句整话。
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这个世界也快要疯了。
先是京城被抄家，然后是辽东大捷，紧接着又是匈厥二十万大军压境。
现在，南方的那些世家竟然要通敌卖国。
这一件件一桩桩，任何一件拿出来都足以让整个大雍天翻地覆。
可现在，它们却全都挤在了一起，即将席卷整个天下。
陆准的心猛地一沉。
他接过纸卷，帐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胡荣盛粗重的喘息声。
里面的内容让他那双一向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迸发出了滔天的杀机。
纸卷上是襄王陆深用暗语写下的情报。江南的那些世家在得知自己在京畿之地的产业被洗劫一空之后，彻底疯狂了。
他们知道单凭自己的力量已经无法再与陆准抗衡，于是，他们做出了一个丧心病狂的决定。
他们竟然派人秘密联系了高丽国。
许诺给高丽数百万两白银和无数的粮草，只求高丽能出兵从东面夹击辽东。
他们要和匈厥人联手，将陆准和他的辽东基业彻底埋葬在北方的冰天雪地里。
好一招借刀杀人。
好一招驱虎吞狼。
陆准看完，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张薄薄的纸卷在指间慢慢地、一圈圈地卷紧。
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旁的钱谭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声。
直到那纸卷被他捻成了一根坚硬的细棍，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他才缓缓抬头。
“一群……杂碎。”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让钱谭的后颈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们从未见过王爷如此。
那不是暴怒，而是一种近乎于寂灭的冷。
内斗，争权，他都奉陪到底。可为了那点坛坛罐罐，就引外人来砸自家的锅？蠢，蠢到无可救药。
这已经触碰到了陆准最后的底线。
钱谭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上前一步：“王爷，这……这可如何是好？两线作战，乃是兵家大忌啊！”
陆准瞥了他一眼，嘴角竟勾起一抹弧度，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哦？本王还以为是兵家常事呢。”
钱谭被噎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王爷是寻常人吗？这种时候自己竟说出这种废话。
陆准没再理他，目光重新落回沙盘之上。
他现在虽然手握近二十万大军，但都是刚刚招募的新兵，战斗力和匈厥的百战精锐以及高丽的虎狼之师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一旦陷入两线作战的泥潭，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快。
必须要在高丽人动手之前，以雷霆之势先解决掉一个方向的敌人。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移动，越过辽东，越过锦城，最终重重地落在了那片广袤的北方草原。
一个个疯狂而又大胆的计划在他的心中形成。
“传本王令。”
陆准的声音沙哑而又冰冷，帐内众人精神一振，齐齐躬身。
“即刻率领十万大军，以最快的速度赶赴辽东。”
钱谭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激动。
陆准的目光从沙盘上抬起，冷冷地钉在钱谭脸上。
“在锦城外安营扎寨，深沟高垒，不得出战。”
“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敢擅自出击者，斩！”
钱谭愣住了。
坚守不出？
这不像是王爷的风格啊。
以王爷那睚眦必报的性格，不应该是直接跟达力瓦正面硬刚吗？
“殿下，这……”
钱谭忍不住想要开口。
“执行命令。”陆准冷冷地打断了他。
“是。”
两人不敢再多言，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大帐内只剩下了陆准和胡荣盛。
“殿下，那您……”
胡荣盛小心翼翼地问道。
“本王自然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陆准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
他走到桌前拿起笔，亲自写下了两道密令。
他将其中一道交给胡荣盛。
“把这个交给襄王。”
“告诉他，让他继续给本王盯死江南的那群老狐狸。”
“本王要他们所有的动向。”
“是。”
胡荣盛接过密令，躬身退下。
陆准又将另一道密令交给了帐外的一名亲卫。
“八百里加急，立刻送往辽东，交到呼延休的手上。”
亲卫领命，疾驰而去。
做完这一切，陆准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他的脸上重新恢复了那副运筹帷幄的平静。
他看着沙盘，仿佛在看一盘已经布好的棋局。
他让钱谭传令坚守不出，是在麻痹达力瓦，让那个自大的匈厥单于以为自己怕了他。
而他真正的杀招是呼延休。
他给呼延休的命令很简单，让他率领那剩下的两千归义营残部，化整为零潜入草原。
去刺杀，去放火，去袭扰，去断达力瓦的粮道。
他要用这两千草原上的幽灵，去拖住达力瓦的二十万大军，为自己争取宝贵的时间。
而他自己，则要亲率一支精锐中的精锐，去做一件足以让整个天下都为之震动的大事。
他要去灭国。
他要在高丽人踏入大雍之前，先踏平他们的王都。
他要让那些自以为是的高丽人知道，惹怒他陆准是什么下场。
夜越来越深了。
帐外隐约传来士卒们的喧闹声，夹杂着篝火燃烧时木柴的噼啪声响，偶尔还有几句跑调的乡间小曲。
今天是除夕，是万家团圆的日子。
大帐的帘子被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胡荣盛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
“殿下……”他放低了声音，生怕惊扰了陆准。
陆准正站在沙盘前，身影在摇曳的烛火下被拉得颀长，听到声音也未回头。
胡荣盛把碗放在桌上，一股食物的香气瞬间驱散了帐内几分肃杀。
“殿下，除夕了，伙房煮了些饺子，您……您尝尝？”
陆准终于有了反应，他转过身，目光落在胡荣盛身上，又移到那碗朴实无华的饺子上。
帐内的气氛似乎因为这碗饺子而凝滞了一瞬。
“什么馅的？”
胡荣盛一愣，没想到王爷会问这个，连忙答道：“猪肉大葱！伙夫说吃了这个，来年打仗耳聪目明，定能旗开得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