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出现让餐桌上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史密斯子爵眯起眼,语气不悦:“这是怎么回事?谁允许一个仆人擅自闯入?”
女王的目光淡淡扫过西里尔,又看向邵庭,仿佛在等待他的解释。
西里尔站在门口,身形笔直如松,灰蓝色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餐桌上的众人,仿佛对史密斯子爵的呵斥充耳不闻。
女王轻轻放下酒杯,声音温和:“史密斯,不必如此紧张。”
她看向西里尔,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这位是菲茨罗伊家的管家吧?我记得他叫西里尔?”
邵庭缓缓起身,唇角挂着得体的微笑:“是的,女王陛下。”
他转身走向西里尔,每一步都优雅而克制,仿佛在演一场早已排练好的戏码。
“西里尔,”他开口,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我似乎没有召见你吧?”
西里尔垂眸,姿态恭敬:“少爷,庄园有急事需要您处理。”
史密斯子爵嗤笑一声,摇晃着酒杯:“什么急事,比女王陛下的晚宴还重要?”
西里尔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站着,仿佛一尊完美的雕塑,只等待主人的指令。
女王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菲茨罗伊少爷,”她缓缓开口,声音如同丝绸般柔滑,“你的管家倒是对你忠心。”
邵庭微笑,眼底却一片冰冷:“忠心?或许吧。”
他抬手,指尖轻轻抚过西里尔的领结,动作亲昵,却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轻蔑:“不过,仆人终究是仆人,目光短浅,谁知道私底下又会对主人有些什么妄想呢。”
他的声音很轻,却足以让餐桌上的每个人都听清。
史密斯子爵哈哈大笑:“菲茨罗伊少爷,我这里还有不少优秀仆人,可以给您送几个。”
他啜了一口酒,语气轻佻:“仆人用腻了,就该换新的,不是吗?”
众位贵族嗤笑的目光落在西里尔身上,仿佛在评估一件即将被丢弃的旧物。
西里尔抬头,和史密斯子爵对视上。
他曾经为这些贵族们办了不少脏活,而现在他们却全都像不认识他一样,眼神里全是嫌弃和嘲笑。
邵庭收回手,转身对女王微微欠身:“陛下,请容我失陪片刻。”
女王颔首,语气慈祥:“去吧,别让家事耽误了正事。”
*
走廊上。
邵庭的脚步刚刚踏出宴会厅,脸上的笑容便瞬间消失。
西里尔跟在他身后,声音低沉:“少爷,您不应该擅自接近女王,他们会把你吃干抹净,榨干你全身所有的价值。”
邵庭猛地转身,一把攥住西里尔的领口,将他狠狠按在墙上。
“别总想着教育我,你是疯了吗?”他压低声音,琥珀色的眼睛里燃烧着冰冷的怒火,“谁允许你擅自闯进来的?”
西里尔任由他拽着,灰蓝色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他:“您不该独自面对他们。”
起码,应该带上他。
而不是让他一早上看到打开的窗户和没有温度的床铺。
邵庭冷笑:“怎么,你到现在还觉得我需要你的保护,还想把我锁起来吗?”
他的指尖用力到几乎掐进西里尔的皮肤:“还是说...你终于想起来,自己是谁的狗了?”
西里尔微微皱眉,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我曾经别无选择,可您并不一样。”
邵庭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松开手,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听上去真感人。”
他整理了一下袖口,语气轻飘飘的:“可惜,现在的你,对我来说毫无价值。”
西里尔沉默了一瞬,低声道:“我知道。”
邵庭转身,头也不回地朝走廊尽头走去,声音冰冷:“滚回庄园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我们之间的旧账,回去再好好翻。”
*
宴会厅内。
史密斯子爵啜着酒,目光扫向门口,嗤笑一声:“看来菲茨罗伊少爷的家教有待加强。”
身边的伯爵微微一笑,语气悠然:“年轻人嘛,总是需要些时间,学会如何正确使用工具。”
史密斯子爵挑眉:“陛下,您不担心那管家多嘴吗?”
女王轻轻摇头,眼底闪过一丝冷酷:“一条知道自己即将被抛弃的狗,只会更拼命地摇尾巴。”
她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更何况菲茨罗伊少爷比我们想象的更聪明,他是个会做选择的人。”
“我喜欢识时务的人。”她顿了顿,唇角微扬,“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弃子保帅。”
史密斯子爵哈哈大笑,举杯致意:“为陛下的慧眼干杯!”
*
雨夜的庭院里。
西里尔站在廊柱下,雨水顺着他的轮廓滑落,打湿了黑色礼服的肩线。
神秘人从阴影中走出,语气讥讽:“被主人赶出来了?”
西里尔没有回答。
神秘人低笑:“我早说过,菲茨罗伊少爷是个无情和冷血的贵族。他连自己的家族都愿意抛弃,更何况你?”
他拍了拍西里尔的肩,仿佛在感慨着自己徒弟的执迷不悟:
“你以为你对他而言是什么?一条狗?一把刀?还是……”
他凑近西里尔耳边,一字一顿:“一个迟早会被清算掉的隐患?”
“可别忘了,他迟早会知道你干过的那些事。”
西里尔抬眸,灰蓝色的眼睛在雨夜中显得格外冰冷。
“蒙斯,我的价值,不需要你来评判。”
神秘人哈哈大笑,转身离去:“你不配叫我的名字,西里尔。那就让我看看,你这条丧家之犬,还能吠多久!”
可是,蒙斯说的又何尝不是自己?
他们都是一样的。
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在贵族眼里是条脏兮兮的狗,哪怕后来穿上了挺括的燕尾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学会了用最标准的牛津腔低声请示。
他以为那双在贫民窟泥泞里挣扎出来的脚,踩着别人的肩膀,终于够到了“上面”的门槛,沾着血和污泥的手指终于颤抖着摸到了白金汉宫门环上冰冷的黄铜。
可那又如何?
“西里尔大人”管理着菲茨罗伊庄园内不属于他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用近乎自虐的严苛维持着秩序,仿佛这样就能将那看不见的出身烙印熨平。
然而,那扇门,那扇通往真正“上层”、通往那些生来就披着紫袍、呼吸着特权空气的圈子的门,从未为他开启。
他站在门外,穿着体面,举止无可挑剔,却只看到门缝里透出的光,听到里面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慵懒而漫不经心的笑声。
那些光鲜的绅士淑女们,他们的优雅仿佛从娘胎里带来,他们获得财富如同呼吸般简单,他们的地位坚如磐石,只因这一切由血脉铸就。
西里尔的一切努力,那些在黑暗中爬行、在泥沼里翻滚才换来的“体面”,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仆役换上一件稍微精致些的制服,是值得在下午茶时带着一丝猎奇口吻谈论的“励志故事”。
仅此而已。
他像一条被驯化得极好的猎犬,执行着最肮脏的指令,撕咬着主人指定的目标,只为得到一块带肉的骨头和一个干燥的窝棚。
可当更名贵的纯种犬出现,或是当主人忽然想起这条狗爪子上沾染的血污可能弄脏了昂贵的地毯时,他就会被毫不犹豫地踢开。
那些曾拍着他的肩膀,赞许他“办事得力”的贵族老爷们,此刻会露出嫌恶的表情,仿佛从未认识过他。
他们会用手帕掩住口鼻,急切地撇清关系,仿佛那些令他们获利丰厚的“脏事”是西里尔天性里的邪恶,而非他们亲手递出的匕首和绳索。
他们当然忘了。
或者说,他们从未真正在意过。
一条狗是如何变成这样的,对生来就在云端漫步的他们而言,重要吗?
那不过是下等生物为了生存而进行的、不值一提的扭曲罢了。
西里尔的存在,他那卑微的挣扎和可悲的野心,恰恰印证了他们与生俱来的优越——
看啊,无论他如何努力模仿、如何拼命攀爬,他骨子里的“低贱”终究让他像个小丑,永远无法真正融入这间由黄金和血脉构筑的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