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灯将大厅映照得如同白昼,贵族们的笑声与香槟的泡沫一同浮在奢靡的空气里。
而西里尔站在阁楼的阴影中,指尖捏着一封烫着火漆的密信。
「为爱弗夫人制造一场意外。」
他平静地划亮火柴,火舌舔舐纸页的瞬间,照亮了他眼底凝结的冰霜。
爱弗夫人死得很安静。
西里尔的手指卡在她纤细的脖颈上时,她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声音。
她的瞳孔在月光下扩散,唇上还残留着偷情时的口脂,艳红得像未干的血。
“求、求您……”缩在角落的男仆颤抖着,眼泪混着冷汗滑落,“我什么都没看见,我发誓……”
西里尔抽出配枪,白手套捂住对方的嘴。
“砰。”
枪声被楼下的圆舞曲吞没。
西里尔皱眉看向自己的手套,几点猩红溅在雪白的棉布上,刺眼得令人作呕。他有洁癖,但今晚没带备用的手套。
他拖起男仆的尸体,准备暂时塞进壁柜,白天再通过马夫运出去。
就在柜门关上的刹那——
“西里尔,你在整理东西吗?”
一道清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西里尔的脊椎陡然绷紧。他缓缓转身,对上了一双澄澈的眼睛。
十四岁的邵庭站在楼梯口,月光描摹着他尚未长开的轮廓。
少年穿着剪裁考究的小礼服,领结却歪歪扭扭的,显然刚从热闹的舞会溜出来。
“是的,少爷。”西里尔的声音平稳得可怕,沾血的手却悄然背到身后。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这种时候?
每次他最肮脏、最不堪的时刻,都会被这束光撞个正着。
邵庭笑吟吟地走近,伸手要拉他:“不是说好今晚给我拉小提琴吗?”
西里尔避开那只手,手套下的血迹在发烫。
怎么办,杀还是不杀?
他的大脑飞速计算着:如果现在拧断少年的脖子,该怎么伪装成失足坠楼?该怎么向男爵解释?
他的指尖无声地滑向腰间的枪。
然后,一块蜂蜜蛋糕突然塞进他嘴里。
“哎呀,看你苦着脸。”邵庭踮起脚,把用手帕包着的糕点硬塞给他,“舞会这么忙,你肯定没吃东西吧?”
甜腻的奶油在舌尖化开。西里尔怔住了。
那是厨房特供贵族的点心,酥皮里裹着杏子酱,顶层还撒了金箔——哪怕现在身为上等男仆,他也从未尝过。
而邵庭总是这样。
偷偷把宴会上的甜点揣在口袋里,找各种蹩脚的理由投喂他。
“快点吃啦。”少年拽他的袖子,眼睛亮晶晶的,“吃完陪我去琴房!今天试奏新谱子好不好?你拉小提琴,我弹钢琴——”
西里尔沉默地收回摸枪的手。
等他回过神时,已经被邵庭拽进了琴房,月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少年睫毛上投下细碎的蓝。
那把专门为他准备的小提琴,静静躺在天鹅绒衬布上。
琴房的门轻轻合上,将舞会的喧嚣隔绝在外。
邵庭坐在钢琴前,指尖轻抚过琴键,一串流畅的音符如溪水般流淌而出。
“今天试试这首?”少年回头,眼睛在烛光下亮得惊人。
西里尔站在琴房中央,小提琴抵在肩头,琴弓悬在半空。
作为仆人,他本不该踏入这间专为贵族准备的音乐室,每次都是邵庭偷偷带他进来,用各种蹩脚的借口搪塞过路的女仆。
琴声响起,是莫扎特的小夜曲,轻盈如夏夜流萤。
邵庭的指法比上个月娴熟了许多,不再磕磕绊绊,而是能跟上西里尔的节奏了。
西里尔闭上眼,琴弓在弦上滑动。
——这大概是唯一能让他放松的时刻。
不需要思考女王的密令,不需要计算下一个目标的死亡时间,不需要伪装成完美无缺的仆人。
只有音乐,纯粹的、不带任何血腥的音符。
可今晚,他的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远。
女王已经开始布局了,菲茨罗伊家族迟早会走向覆灭。
而眼前这个毫无防备的少年……
琴声突然停了。
“西里尔?”邵庭转过头,眉头微蹙,“你今天拉的曲子……好悲伤。”
西里尔的琴弓悬在半空,僵住了。
悲伤?
他明明已经习惯了面无表情地拧断别人的脖子,习惯了在鲜血飞溅时连睫毛都不眨一下,可邵庭却总能从琴声里听出他藏得最深的情绪。
“没什么,少爷。”西里尔放下琴弓,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我只是有些思念母亲。”
这是个拙劣的谎言。
他的母亲早在他十四岁那年,就被女王的人控制住了,而像他这样卖命保护家人的穷苦人,却有无数个。
可邵庭却信了。
少年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啊!我差点忘了!”他兴奋地从琴凳上跳起来,“老管家下个月就要退休了,我会跟父亲多提建议的,让你接任管家!”
西里尔愣住了。
“这样你的工钱会翻倍,时间也更自由。”
邵庭掰着手指头数,笑得眉眼弯弯,“我们不仅能天天一起练琴,你还可以抽空去看望母亲……”
烛光在少年雀跃的语调里摇曳,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西里尔握琴弓的手指微微发紧。
这个天真的小少爷,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管家?自由?
他的人生从来就没有选择。
可当他抬头,对上邵庭期待的眼神时,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
“谢谢少爷。”他最终低声说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邵庭满意地坐回琴凳,指尖再次落在琴键上:“继续?”
琴声再度响起。
西里尔机械地拉动琴弓,目光却落在邵庭的后颈,那里有一截白皙的皮肤从领口露出来,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
如果有一天,女王下令要他杀了邵庭……
他还能下的去手吗?
琴声突然变得尖锐,一个刺耳的音符划破宁静。
“西里尔?”邵庭疑惑地回头。
“抱歉,少爷。”西里尔放下琴弓,脸色苍白,“今天我有些累了。”
邵庭眨了眨眼,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袖子:“那今晚不练了!我们偷偷去厨房吧,我让厨娘留了樱桃派!”
西里尔任由少年拽着自己往外走,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衣袖上。
多可笑啊。
他本该是收割生命的死神,却在这个少年面前,成了被阳光融化的雪人。
月光从走廊的窗户洒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最终融合成一片模糊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