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稚绾稳坐在凤辇中,透过辇门悬挂的金珠流苏瞧着辇前骑在马上的男人,说不上来是何种感觉,只觉得从背影中也能隐隐觉出一股傲气来。
这傲气并非是自傲,而像是在同普天众人炫耀自己今日大婚大喜的傲气。
原本二人是可以同乘轿辇回宫的,就连宋稚绾也以为他是要黏着自个儿的。
没成想萧琰竟转头把马的生辰八字拿去问了司天监,说大婚那日自己要骑马迎亲。
迎亲之路必有满城百姓相迎,寻常人一生也难以窥见天颜。而他却顶着那张脸,骑在马上,生怕旁人不知晓今日成亲的是他萧琰。
宋稚绾看了半晌,在轿中忍不住轻笑一声。
太子殿下亦是她的太子哥哥。
但今日之后,嬷嬷说她便要唤太子哥哥为“殿下”或“夫君”了。
殿下,夫君……
宋稚绾轻摇了几下金丝扇,怎么念都觉得拗口,也觉得别扭。-零\点~看_书\ .更¢新.最/快?
昔年她初到东宫之时,哪曾想过眼前口口声声说还她一个家的少年,会从哥哥摇身一变成了她如今的夫君。
如今她坐在了喜轿上,可回头想来,还是觉得如做梦一般。
她诞生于北疆苦寒之地,爹娘给她取名为宋稚绾,乳名为宋今今。二者皆是父母对幼子最纯粹的祝福期许,希望她能保持纯心,如稚子般纯真无邪,无论今时还是来岁,都能过得欢愉自在。
宋稚绾曾以为这样美好的期许只怕是要随着爹娘的离世而化作虚无了。
她剩下的只有姓名。
姓名中是爹娘曾用爱灌注的灵魂,变得支离破碎,缓缓流逝。
后来有人发现了这个缺口,这人和她并非血亲,唯一有的,大概是她父母亲以身殉国,于这人的江山而言,有恩,所以他怀愧报恩,说还她一个家。
但这人却很是蛮横。¨??2′??8_,¨看?°书÷1·网)? ?&=更3&u新£??最?全d{
她在京中有血亲,在京外也有亲族,这人却怎么也不肯把她“拱手让人”,任谁来讨她也拒不松口。
宋稚绾当年虽小,却也并非不懂事的孩童。
不过是当时沉溺在丧亲之痛中难以抽身,只觉得身处何处都无甚区别,一个没了亲爹亲娘庇护的几岁小儿,血亲不血亲的,又有谁会真的在乎她呢?
更何况眼前这个连笑都好像不会笑的人,比军里给她教书习字的夫子还古板。
可渐渐的……
她似乎觉得这人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她哭她闹,是心中的痛楚和悲愤无法宣泄,宋稚绾并不期盼着会有人能时时刻刻有耐性忍受着自己。
毕竟她儿时每每哭闹时,连爹娘也会在事后将她严厉地训斥一番。
宋稚绾想着,或许刚开始太子殿下对她心中有愧,所以能忍些日子,若她再哭闹下去,恐怕就不会了。
于是宋稚绾有段日子闹得更厉害了。
或许,她想着以此来驱赶这个硬要将她留在身边的太子殿下,好让太子殿下收回那句说要给她一个家的话。
这般蕴含着极大希望的承诺,她怕他做不到,更怕自己信以为真。
到头来会一场空。
又或许,她希望自己哭着闹着,太子便会像爹娘曾经的模样,将她训斥一番。
可太子殿下竟都没有这样做。
而且出乎意料地对她有耐心,一遍一遍地给她擦泪、哄她,甚至在她哭闹不止时将她抱进怀里,像是她这泪止不住就不打算将她放下一般。
甚至有时还抛下政务,只为了想法子哄她欢心。
她如今养成了这般骄纵的性子,宋稚绾觉得太子殿下功不可没。
若是知晓掉掉眼泪便能惹人疼,又有哪个孩子不爱哭的呢?
宋稚绾掰着手指头,想着这样的日子能有几时。
一月?或者是三月?
后来三月过去了,宋稚绾又想着,太子是人中龙凤,耐性兴许比旁人要好许多,那便是半年吧。
宋稚绾不记得从何时开始,她就没有坐在床头数日子了。
这样的日子,就这么过了八年。
八年,她待在爹娘身边的日子也是八年。
若是怀愧报恩,这恩在这八年中也早就还完了,可这人好似还是不愿让她走,莫说走了,她若敢将此事提上一提,这东宫只怕都要掀翻了。
刚好。
她也不想走。
宋稚绾最初起了要做“太子妃”的念头时,大概心中是依赖更多,后来二人真的互通心意后,她心中是曾有过一瞬间的迷茫的。
觉得自己这样做对二人都不公平。
若没有她,太子哥哥或许会娶一位真心爱他的女子。
可宋稚绾转念一想,难道她就不爱太子哥哥了吗?她与太子哥哥有多年情意,这都是旁人没有的。
她向来不爱过多纠结这等弯弯绕绕之事,这么一想便想通了。
转眼至今。
红绸喜轿,鼓乐齐鸣。
爱与不爱皆在天道人心,若问要以何为证?那马鞍上的男子自会有一套说法能证明二人乃是“天作之合、刻骨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