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头李三 作品

第一百四十一章 双双致仕

自海瑞离开后,朱翊钧回到东宫中,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他深知自己即将面临的是沉重的皇位传承与巨大的治国责任。

父皇朱载坖的荒淫无度让他心生忧虑,那为数不多的寿命倒计时仿佛悬在头顶的利剑。

朱翊钧真的希望,自己的父皇能够多活几年。

不仅仅是感情的需要。

也有他本身追寻权力的需要。

他的母亲李彩凤,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虽然他有信心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皇帝的权力。

可十岁登基,与十二岁,十三岁登基,完全就是不同的处境。

也可以说,不同年龄登基,便会面临不同的困难。

李彩凤的权力欲望,在朱翊钧的观察中,并不重,但若自己的父皇早早的驾崩,孤儿寡母,李彩凤只能依靠前朝的重臣,而去忽视自己儿子的意见。

张居正是不二人选。

这样一来,铁三角便会形成。

一个坚固的权力联盟,想要突破,很是艰难。

更何况是想突破张居正这样人物,所设置的权力壁垒。

朱翊钧心里面清楚,冯保已经站在张居正这边了。

冯保还是自己母亲李彩凤的心腹。

好像,这个铁三角联盟,早在数年前,就在自己的眼皮

朱翊钧希望自己的父皇能够多活几年,这样,才能给他法理上的支持。

可一旦朱载坖,早早驾崩,这大明的江山便会压在他稚嫩的肩头。

而所有的人都不会相信,他“稚嫩”的肩头能扛起九州万方,大明社稷……

当大明的百姓,朝廷的文武百官,甚至他的母亲都不相信他的时候。

明摄宗张居正,便会再度成为现实。

在数年前,朱翊钧很自信,他觉得只要大明强大,他可以忍受张居正的大权在握……

可当太孙,当太子的日子久了。

朱翊钧便越发的没有信心。

他可能真的忍受不了。

权力这个东西,让人着迷。

即便,他有着现代人的思维方式,但这些并不能让他对权力失去欲望。

扮演帝国继承人的身份,时间越来越久。

他便越发的渴望自己获得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明摄宗,是对张居正的肯定,但也是对帝王的一种否定……

站在局外,可以用上帝视角去评价,可进入局中,又有几人,可做到心无旁骛……

朱翊钧回到了自己的书房。

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房中空无一人,他闭着眼睛,想了很多,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

这个笑容,豁达,但又充满压抑。

“不管父皇如何,本宫绝不愿当傀儡……”

尊贵的身份已经影响到了这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大好青年。

当然,朱翊钧并不觉得自己变了。、

在他看来没有人,能够在最高权力唾手可得时候,还记得初心……………

……………………

虽然有很多官员都不愿意让海瑞再次巡抚应天。

但却阻挡不了大势。

内阁首辅举荐,皇帝陛下同意,并正式下旨,任海瑞为应天巡抚,定下了日子,前往应天。

即便诸多官员持反对的意见,也是无用。

赵贞吉,高拱两人的斗争,越发的严峻,海瑞巡抚应天,并不是主要原因,只是一个矛盾爆发的导火索。

言官们对高拱的攻击,也开始变得激烈了起来。

朱载坖又跟之前一样,收到弹劾高拱的奏疏也多了起来。

不过,他还是一眼不看。

这个时候,赵贞吉是想扳倒高拱的。

虽然,赵贞吉与徐阶的关系稍微密切一些,但这个密切的关系,是为了能够尽早的得到徐阶朝中隐藏势力的支持。

说他是徐阶一党,过了……只不过是互相利用。

而赵贞吉之所以跟此时的高拱,势不两立,一方面是高拱不止一次的提出,要再次对言官系统进行整肃处理,另外一方面,就是此时的高拱太过霸道,他这个内阁首辅,干成了宰相……

这让赵贞吉有所不满。

而高拱对赵贞吉的不满原因就是,他为了社稷操劳,费心费力,赵贞吉这个腐儒,时不时就跳出来挑战自己的权威,拉拉自己的后腿……最让高拱难以接受的是,在赵贞吉的策动鼓吹下,高拱也成了诸多官员眼中的奸臣,成为了如严嵩一般的人物……皇帝陛下贪图享乐,不问国事,很多官员都认为最大的责任在高拱这个内阁首辅的身上……

高拱面对言官的攻击,想要表现的很是坦然,但易暴躁的他,如何坦然。

两个人在朝堂之上,你来我往。

朝会之时,高拱一方的官员奏陈皇帝陛下一些事情的时候,都察院科道言官,一言不发……强烈的割据感,即便是局外人都能感觉到。

而远离朝堂纷争,但却密切关注局势的朱翊钧,心里面却清楚。

赵贞吉对局势的判断是有错误的,他在朱载坖心目中的地位,不及高拱,他一定会输的,跟历史上的一样,输的一塌糊涂……

高拱对于朱载坖来说,是老师,是臣子,除此之外,在高拱的身上,一直都缠绕着那个曾经无助少年的期盼……

而当年的那个无助少年,已经成为了大明帝国的皇帝。

即便,继承徐阶政治遗产的赵贞吉纸面实力占优,即便他没有什么过错,甚至,他是对的……

可等到两方矛盾无法调和的时候,便注定了赵贞吉的黯然收场,如同徐阶一样……

虽然,朝堂上纷争不断,但对朱载坖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享受“人生”。

朱载坖能够忍受。

但李春芳却有些受不了了。

高拱拉拢他,赵贞吉也拉拢他。

但李春芳知道,自己谁都不能靠近,他要保持中立。

保持中立了一段时间后,朝堂的紧张局势,并没有缓解,甚至愈演愈烈……

这个状元郎,老好人,在这个时候,向皇帝陛下提出了辞呈。

代入老好人李春芳的视角,身边同事勾心斗角,就业环境差,福利待遇也不好……而他本身,与世无争,只想好好的做好这个官,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但现在大环境不好,导致他心力憔瘁。

而后,他下了一个决定。

不在京师待着了。

朝堂的争斗,他经历的多了,一茬又一茬……

天下那么大,就是想回家。

朱载坖刚刚看到李春芳上的请辞奏疏时,吓了一跳,立马抽出自己“宝贵”的时间,召见了李春芳。

皇帝陛下召见,在隆庆一朝,可是极其难得的。

虽然在内阁中,李春芳被高拱压制,但在朱载坖的视线中,李春芳是内阁不可缺少的人物。

他虽不喜争斗,但他能当救火队员啊。

就相当于后世一个大公司的副总,虽然不能开拓新的业务,但关键时候,能当老总,稳住人心啊。

虽然朱载坖看似不过问政事,但心里面还是有着自己的想法。

面对这样人物的辞职,作为老板的朱载坖肯定不愿同意。

朱载坖不愿意让李春芳走,苦口婆心的劝说,可李春芳还是执意离去,朱载坖说了很多,李春芳就是一句话,身体欠佳,要回家养老。

最后,朱载坖没有办法,只能同意李春芳离开。

隆庆四年,李春芳致仕,告老还乡。

而当李春芳离开京师,不过三日。

高拱同样上书请辞。

不过,高拱的请辞,可跟李春芳的请辞不同,这是以退为进,让皇帝陛下知道,自己跟赵贞吉只能留一个。

与当初的徐阶是一样的。

高拱很有信心。

凭借这一招,能够把碍事的赵贞吉一脚踢出朝堂。

这一招确实有效。

虽然,赵贞吉上了奏疏,进行了反击,在奏疏中,他痛骂高拱,擅权,以告老还乡的由头胁迫陛下。

随后,诸多的言官跟上,又是一波群体攻击。

但选择权还是在朱载坖的手中。

而他的选择,众人皆知。

赵贞吉,被迫致仕……在李春芳离开京师的七日后,赵贞吉也被迫离开……

属于高拱的时代,真的到来了。

…………

京师,西城区,破旧的宅院里。

海瑞的妻子正忙碌地为他收拾行装,粗糙的双手将准备好的干粮仔细地包进包裹里。

而海瑞站在一旁,看着忙碌的妻子。

他的女儿怯生生地站在门口,看着父亲的背影,眼睛里满是不舍。

海妻一边整理着包裹,一边轻声说道:“夫君,此去应天府路途遥远,你可要照顾好自己。”

海瑞看着妻子,微微点头:“放心吧,夫人,家里面就全部托付给夫人了。”

海妻听到海瑞的话后,手上的动作有所停顿,只是片刻,她便继续收拾行装,不一会儿,包裹收拾好后,她转过身来,看向海瑞。

海妻身形略显单薄,她的面容算不上美丽,却有着一种端庄的气质。

岁月的风霜在她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长期熬夜织布使得她的双眼周围布满了黑晕,眼神中透着疲惫与沧桑,皮肤也因操劳而变得粗糙。

那一头黑发中,竟也夹杂着不少银丝,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官老爷的夫人。

若是能成为海瑞治下的百姓很幸福,但成为海瑞的妻子,却很是不幸。

不过,海妻并不感觉悲哀,她很是庆幸,自己能与海瑞同床共枕……

海妻走上前,将包裹递到海瑞手中,眼中含泪:“夫君,家中有我照顾母亲,孩子,你无需挂念,只盼你能平安归来。”

朴素的人,临行的嘱托也很是朴素。

只求平安。

海瑞点了点头。

“听别人说,金陵的头饰,比京师的要精美许多,回来的时候,我给夫人带上一些……”

海妻笑了笑。

“夫君,我不要什么头饰,只愿你尽早平安归来……”

海瑞点了点头,而后转身看向了站在门口的女儿。

他走了过去,蹲下身子:“要听娘亲的话,爹爹很快就回来。”

女儿咬着嘴唇,眼中含泪,小声说道:“爹爹,你一定要早点回来,我会乖乖的。”

海瑞紧紧抱了抱女儿,站起身来,又看向妻子,说道:“夫人,等我回来。”

海妻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

海瑞背着包裹走出了房门。

他又来到了自己母亲的房间,敲了敲门。

“母亲……孩儿走了……”

海瑞的母亲谢氏并没有打开房门,也没有任何回应……

海瑞等了片刻后,朝着谢氏的房门躬身行礼,而后转身走出了院门。

海妻带着女儿跟在后面,一直送到了巷子口。

那里,有马车等着海瑞。

海瑞到了马车旁边的时候,回头望去,只见自己的妻子女儿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单薄……

他深吸一口气,上了马车。

海妻望着马车远去,久久没有挪动脚步……

当海妻带着女儿回去的时候,远远便看到了海瑞的母亲,谢氏站在破旧小院的门口……

海瑞乘坐的马车辘辘前行,缓缓离开了繁华的北京城。

他的马车,很是简陋……

海瑞坐在马车中,他一身粗衣,在马车的一角,摆着官印,以及官袍,妻子给他收拾的包裹,放在官印的旁边。

阴沉的天空仿佛一块巨大的铅板,沉沉地压在大地上。

刚刚还挺好的天气,瞬间变了脸……乌云翻滚着,似乎随时都会倾泻下一场狂暴的雷雨,却又始终憋着那股劲儿,让整个世界都沉浸在一种压抑的氛围之中。

官道两旁,原本繁茂的树木此刻却显得凋零破败,干枯的树枝在风中颤抖,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路边的野草枯黄萎靡,无力地倒伏在地上,被过往的车轮无情地碾压……

远处的山峦笼罩在一层朦胧的雾气之中,影影绰绰,宛如沉睡的巨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神秘气息。

偶尔传来几声乌鸦的哀鸣,划破这寂静的荒野,声音在空旷中回荡,更增添了几分凄凉。

坐在马车中的海瑞一直闭目养神,他知道高拱举荐自己去应天所为何事。

他也是只是去做,隆庆元年自己没有做完的事情。

徐家。

退田案,声势越发的大了。

徐阶虽然致仕,但在朝中依然拥有着庞大的影响力,甚至,还有着隐藏起来的庞大势力。

即便,这一个月,朝中发生了很多大事,李春芳走了,赵贞吉走了,但徐阶的影响力还是存在的……

他知道自己去了应天,想要完成使命,前方便是重重的艰难险阻。

但海瑞此行,并没有丝毫退缩与畏惧。

此时的应天府,徐阶早已收到了海瑞即将赴任的消息。

并且他也试着去阻止。

可当年他在朝中,为内阁首辅的时候,都没有阻止的事情,现在赋闲在家,更不可能阻止了。

他坐在书房之中,面色阴沉。

他的手指不停的敲打着桌子。

他有些慌了。

前面几个巡抚,他都毫无畏惧。

但,海瑞。

他多少有些害怕。

徐阶不怕高拱,不怕当今陛下,甚至是先帝,他都不怕。

但他却怕海瑞。

海瑞太清廉,清廉的不像这个世上的人……

与心怀恶意之人交锋并不可惧,真正令人心生畏惧的,是与那些坚守原则丝毫不退让、凡事认死理且一本正经之人……

因为坏人的恶易于洞察和防备,而那些过于完美的好人,他们的坚定与执着,有时反而会成为难以逾越的屏障…………

海瑞,就是这样的人。

他还未到,徐阶便在气势上弱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