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望等着她忙完才将自己的来意说出来。
游刃有余安排府中事宜的云氏第一反应就是皱眉,“这是大人的事,你个孩子操什么心,过几日就要回学堂了,还不抓紧念书去。”
顾知望小大人地反驳道,“这也是关于我和阿序的事,娘应该尊重我的意见。”
云氏手指头戳了他一下,“行,回头我再和你爹商量商量行了吧。”
一看就是敷衍,顾知望脑袋被戳得后仰了下,也不上当,“不用那么麻烦,我直接找爹说就好了。”
“你回来。”云氏连忙拉住他,“你这孩子怎么就死心眼呢。”
抱错之事公开,望哥儿的出身必定会受到非议,亏这傻子还喜冲冲为别人出头。
顾知望抱着云氏胳膊轻晃,认真道:“娘,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这样对阿序不公平,我才知道树根很难吃,又苦又涩,但阿序已经吃过很多回。”
云氏微张着唇,却发现自己竟是说不出话来,说来可笑,她一个做亲娘的,却是没有望哥儿为亲儿子着想。
“罢了,我会和你爹重新商议。”
顾知望看出她有在认真思量此事,不再多说,狗腿地帮云氏捏肩膀,“娘这几日辛苦了,不过一点也不见憔悴,越看越年轻。”
哪个女人不喜欢别人说年轻好看,云氏被逗得忍住不住笑,“你这嘴成天也不知道抹了多少蜜,就会哄人开心。”
“娘本来就好看。”
顾知望又陪着说了阵话,才从千山堂离开。
当晚,顾律回来歇息时,云氏便将顾知望的话和他说了。
顾律褪去外袍的动作一顿,而后沉声道:“按望哥儿的意思来吧。”
当初云氏提出双胎的法子时他便有过异议,现在两个孩子还小,很多事情还看不透,可未来长大各自有了自己的心思,难免会有怨怼摩擦。
明知道这些,他却还是遵从了自己的那些偏颇私心,没有阻拦云氏的决定。
如今孩子自己懂事,倒是衬的他们两个大人偏私了。
云氏叹了口气,有些惆怅道:“我现在觉得,望哥儿好似一下长大了,懂事了不少。”
比她这个为人母的大人还要明事。
不承认也藏不住,总归不是自小在身边养大的,她待序哥儿不如望哥儿用心。
顾律脱了靴子,叫人送水进来,脸上神情同样带了些许怅然若失。
又何尝比云氏想的开,“经历了事,总会长大懂事。”
丫鬟将水送进来,顾律也不用人伺候,一个人洗漱完上了床,对着云氏道:
“只是少了个名头,总归你我会护着他,不叫人欺负了去。”
事情如此,云氏又能说什么,她倚靠在顾律怀里,突然想到辽州的李家。
抬起头来问道:“那李家可有说什么。”
顾律眼中闪过一刹冷意,温声道:“那边都安顿好了,他们没什么好说的。”
云氏放下心:“那就好,终究是望哥儿的亲生母亲,又替我们养了七年序哥儿,也该照拂一二。”
照拂是照拂了,不过不是云氏所想的那种照拂。
顾律想到李家的所作所为心里便窝着火,要不是顾念他们是望哥儿的亲生父母,他定然轻饶不了他们,也不会有耐心和他们那般小打小闹。
“行了,睡了,这两日辛苦你了。”
云氏嗔怪,“你我夫妻一体,谈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烛火熄灭,一夜好眠。
次日,侯府开始广发请帖,关于顾知序的存在也没有刻意遮掩。
侯府公子被抱错这种带有吸睛性的话题也飞速传扬开。
谁不知道顾府一大家子有多宝贝溺爱幼子,那真是从小在金堆里生出来的,闹到最后竟然不是顾家的种,说出去都惊掉眼珠子。
那茶馆里也不谈什么精忠报国,风花雪月了,专捡着这热闹的讲。
二楼雅间里,陈国公第二子陈梁正拎着鸟笼,拿花生逗着里面的画眉玩。
底下的小孩趴在窗户上,津津有味听着底下说书的。
陈梁往下一看就知道他没憋着好事,“你爹我就一无所事事的浪荡子,和顾候可比不得,你不要给老子找事。”
国公虽说比侯爵大一级,顾律却还掌着实权呢,人家在皇帝面前是挂了名的。
再者,陈梁也只是国公府里没有爵位在身的二少爷,他爹当家做主,就算将来死了也是大哥接管爵位,和顾律还是没得比。
陈致和却没那么多顾虑,整个人都有些兴奋。
“顾知望都已经不是侯府少爷了,就算出了事难道顾家还会为他个野种出头?”
陈致和与顾知望都在崔家族学入学,同样是勋贵之子,同样是不学无术,凭什么夫子总是抓着他一个人罚,凭什么那些人都只顾着巴结顾知望。
他看不惯顾知望已经很久了,现在就是痛打落水狗的时候。
陈致和蠢蠢欲动起来。
看着他不怀好意的笑,陈梁漠不关心继续逗鸟,“你别扯上你老子就行。”
宴席前一天晚上,顾府祠堂大门缓缓打开,近支族人尽数到场。
净手上香后,族谱从樟木盒中取出,正式添加上顾知序的名字,同时,顾知望的存在也从这本族谱中消失。
顾家百年传承,当年顾氏家主伴随高皇帝一路冲锋陷阵,夺得大业,得了这世袭的侯爵。
高门大族对于嫡系血脉向来看重,举全族之力供奉一人的事也屡见不鲜,自是不会允许混淆血脉的荒唐事发生。
这一点就算是顾律也无法阻止。
顾知望没有太大反应,他连揭穿自己身世的事都能干出来,还在乎一张纸的事。
看着自己的名字被笔墨覆盖,心里反倒刹那间松快了起来。
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书中的事只会是书中的事,他不会让现实重演。
出了祠堂后,云氏肉眼可见的情绪不高。
顾知望被她牵着手往前走,声音轻快地安慰道:“只是一个名字,难道比不上我留在娘身边开心。”
就算是以借住侯府的名义,能留在爹娘身边也是好的。
云氏笑不出来,“你可知道就是这简单一个名字,以后靠家族荐举的路就没有了。”
说完这话云氏一阵懊恼,觉得不应该当着孩子的面谈这些。
顾知望却弄歪了重点,声音里饱含着真切的困惑:“做官有什么好的,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还要随时注意不要犯错,被砍脑袋。”
七岁的顾知望从小就确立目标,吃遍全京城的美食,看遍最精彩的话本子,斗遍所有同窗的蛐蛐儿。
最好爹娘能活到和自己一样的岁数,好随时罩着他,大哥能尽快出息点,好给他当靠山。
当然,现在还有个顾知序,打好关系的话,小命能保住不说,还能有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大将军做好兄弟。
刚畅想完未来美好躺平生活的顾知望被个暴栗敲醒,转头见看到一脸黑沉的顾律。
“爹,我的意思是以后我靠自己也能出息,到时候自己也能买宅子,娶媳妇,再接你们二老过去享福。”
顾知望对着他爹又是一个说法。
云氏被哄的心花怒放,抱着顾知望就是一顿撸脑袋,“我儿子将来肯定有出息。”
顾知序关注点不同,“望哥儿为什么要出去买宅子,不能一直住在听风院里吗?”
听风院和瑞雪居只隔着一片小院子,这两天两人时常来回串门。
顾知望给他解释,“以后我们娶了媳妇肯定要分家的,要到外面住的,就像蕊表姐定了亲,成婚后一样要到别人家去。”
蕊表姐是云家大舅的姑娘,今年刚定了亲。
顾知望自己说着说着也感觉有点奇怪,只是身边没有给他举例的人。
云氏忍不住笑,“娶媳妇可不要住到别人家去,真住别人家去那叫入赘。”
周围一圈的丫鬟侍女也忍不住笑。
顾知序则在思考顾知望的话,他知道分家是什么意思,明月村里有一户老人重病死了,大儿子的媳妇撺掇丈夫占了田地和屋子,导致小儿子被活活饿死在外面。
他将这事说了出来,最后道:“娶媳妇不好,娶了媳妇就要搬出去住,望哥儿以后别娶媳妇好不好。”
娶了媳妇还会破坏兄弟感情,不好。
顾知望听得打了寒颤,被活活饿死和被蛇咬死一样可怕。
他连连点头,“不娶不娶。”
听见这话顾知序瞬间高兴了。
顾律云氏啼笑皆非,只当小孩间什么也不懂的玩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