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不懂事,劳徐少爷惦念我们少爷,专程跑一趟来送药膏。”
西竹唱了白脸,张嬷嬷便摆起了红脸,客客气气收了药膏。
也总不可能直接把人赶出去。
至于这药膏,张嬷嬷不过是意思意思收下,不至于闹得难看,却是一点也没打算给望哥儿用,谁知道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没问题也肯定比不上自己屋里的好。
徐亦柯旁若无人入内,却是不怎么客气坐在了顾知望对面。
“我自然是惦念知望阿弟,一别两载,阿弟还是一点没变。”
顾知望连笑都吝啬,声音犯懒:“你也没怎么变。”
大概讨厌一个人时就是这样,觉得他说的每个字都不顺耳。
徐亦柯咳嗽了声,笑着朝张嬷嬷道:“嬷嬷可否帮我烹一壶热茶来?”
张嬷嬷不怎么放心留两人单独在屋里,徐亦柯苦笑一声:“我这副身子就是想做什么也做不成,不过是与阿弟许久未见叙叙旧罢了。”
顾知望盯着他,犹如在看什么有趣的玩物,像是永远解不开的九环锁。
始终弄不明白徐亦柯的敌视从何处来。
“嬷嬷,没事。”顾知望道。
屋内只剩两人。
徐亦柯仿佛就真是过来叙旧的,“知望阿弟这两年可好?”
顾知望不和他绕圈子,用陈述的语气道:“两年前你教我玩捶丸,自己崴伤脚,和爹娘说是我的原故,徐亦柯,你讨厌我。”
他的过于直接使徐亦柯一愣,继而失笑,“原来你还记得这事。”
顾知望:“我记性一向很好,所以,你今日找我何事,直说,不用摆出这副虚伪的模样。”
不得不说,当时的印象实在过于深刻,顺风顺水的顾小少爷头回被爹娘冤枉,硬是压着脖子向徐亦柯道歉。
而徐亦柯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只说是顾知望不小心失手导致,还替顾知望找补起来,连带当时的顾知望自己都有些茫然无措,后来强行的否认也被认定为狡辩和推卸责任。
徐亦柯苍白的脸色上浮现出些红晕,他在激动。
开口却是前言不搭后语。
“知望阿弟,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一个人拥有的东西太多,总要失去些什么。”
“就像曾经的我,虽不如你出生王侯世勋,却也为官员之子,门庭显耀,他们都言我如谢庭兰玉,将来必定光耀门楣,子承父业,多风光呀。”
他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突然骤然一变。
“可一切都没了,我的父母舍生取义,捐躯赴国,他们的大义换来了什么,守城当夜,我一个人发着高热,衣衫尽数被雨水淋透,最终换来这一副残破的身子。”
“那些西洲人,不过短短两个月,就忘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倒塌的城墙修建好了,该开的铺子照常开,鞭炮红灯笼,多热闹呀。”
“过往那些脸上带笑的族人换了嘴脸,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来回的搬东西,成了一群强盗土匪。”
“一夕间,什么都变了,多可笑。”
顾知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却也没有打断。
当年的事他也曾听说过,爹在那段时间心情抑郁,连带府里的下人都跟着提心吊胆。
听说当年西洲百姓三跪九叩,点万盏灯火上山为徐家亡灵引路,忌一月嫁娶宴席,哀悼祭拜,这事都传进了京。
顾知望坐直,有不同见解,他从小生活在一个有爱的家中,看待事物的角度更偏向温情。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徐伯父徐伯母不死守城池,当年的你也活不下来,他们将你安置在地窖中为的也是护你。”
“徐伯父徐伯母拼死救下西洲百姓,为的也不过是想让他们继续安居乐业,好好活下去,感激悲戚并非一定要摆在……”
“呵。”
徐亦柯没等他说完便嗤笑出声,看着他的神情犹如什么也不懂的无知幼童,徐亦柯扫视屋内,视线在各种奢侈的物件上划过。
“你没有体会过我的遭遇就没资格说这种话,你不懂,你又怎么会懂呢……金尊玉贵的侯府小公子,随便摆在桌上的个物件都价值连城。”
徐亦柯身上散发的感觉令顾知望很不舒服,就像是深陷沼泽龟缩于暗日的未知生物,寻住一切机会将人拉入泥泞。
“当我入京时听见你非顾府血脉,知望阿弟,你知道我有多开怀吗?”徐亦柯轻声呢喃,那目光阴恻恻的叫人心生寒意。
顾知望点头,肯定道:“所以你是在嫉妒我,今日前来也只为奚落。”
像是破解了一桩多年困惑不明的奇案,他只是恍然明悟,纯粹的不掺杂其他。
顾知望好奇心重,包括各个层面,如同当初的杨植,现在的徐亦柯。
徐亦柯嘴角挑起讽刺一笑,“你如今有什么值得我羡慕的,知望阿弟,如今你我的起点一致,不过是借住在这顾府的过客,我年长你两岁,便跟你说两句掏心窝的话。”
“你如今也不再是正经的顾家人,行事还是要注意些,没有血脉的牵制,迟早有一天顾叔婶娘会失了耐心,再胡闹下去说不定哪天就会被赶出去。”
顾知望不打算和他讨论自己家中的事,也没了耐心听他假惺惺的冷嘲热讽,刚想送客云氏便过来了。
“你这个不省心的,在学堂都不安生。”云氏接到消息就赶了过来,急匆匆入内拉起顾知望裤腿,看见上面的淤青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注意到桌上的药盒一皱眉,“这是哪来的,药哪能乱用,我上次叫人备着的灵犀膏呢?”
她一进来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儿子身上,里面的徐亦柯被忽略了个彻底。
“婶娘。”
徐亦柯嘴角笑意变得僵硬,出声道。
云氏这才注意到他,惊讶,“柯儿也在。”
徐亦柯:“听闻知望阿弟受伤,我过来送药。”
云氏看着桌上的药膏一顿,叫人好好收下,却是没说要用,“柯儿有心了。”
说着她又开始训斥起儿子来,话语间身为一个母亲的亲昵和关切不容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