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想做点什么吗?

上一次谢琮说“不求将来”的时候,路知晚答应了与他亲近。

所以这会儿对方这么问他,暗示的意味十分明显。

只要谢琮开口,无论他说想做什么,眼前之人多半都会纵容。

夜色中,路知晚的眸光被掩在昏暗里。

谢琮无从判断他这句话是真的想做点什么,还是觉得明日凶险,想给自己一点安慰。

“阿晚。”谢琮开口,声音略有些沙哑:“陪我说说话吧。”

路知晚有些惊讶,显然没想到谢琮的要求竟会这么简单。

临时的营帐简陋得漏风,尤其是夜里,南风忽起的时候会吹的营帐猎猎作响。

两人并排躺在窄得可怜的行军床上,谢琮的一半身体几乎要掉下去了。路知晚侧了侧身,一手扯过他的胳膊将人拉近了些,这几乎是一个拥抱的姿态。

“想做点什么吗?”路知晚问。

“你根本就没有兴致。”谢琮膝盖抵着他,能感觉到路知晚的身体半点变化也没有。

他怎么可能有兴致呢?

经历了这么多的死亡,路小将军半颗心都被埋在了伤兵营后头那些坟里。

但他又觉得对不住谢琮。

太子殿下待他一片真心,他能给对方的却少之又少。

错过了今夜,他便什么也给不了了。

“阿晚你知道吗?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要不惜一切代价把你困在身边。哪怕你不高兴也好,不乐意也罢,甚至你憎恨我、讨厌我,只要能把你留下就好。”谢琮挨着路知晚,附在他耳边,声音低沉:“但命运不给我这样的机会,我可以爱慕你,却注定不能拥有你。”

就像夜空中的繁星。

彼此辉映,却相隔万里。

“我从前说过的话依旧作数,不朝你求将来。战事结束后,你依旧好好做你的护国将军,这数月来的种种,不必再放心上。”谢琮想起国师的预言,心知自己的死劫多半就是明日了。

他曾想过,若自己死了,定要让路知晚为他痛彻心扉,最好一辈子都忘不了他,时时记着他。可真到了这一日,他又舍不得了。

“好。”路知晚应声。

他并不知道谢琮心中所想。

但在他看来,谢琮愿意放下,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

京城,观星台。

国师仰头看着夜空,眉头深锁。

“师父,星相可有变化?”一旁的小道童问。

“原以为战事要等到年末或者明年开春才能结束,现在看来倒是不必等那么久了。”

“是有了变数?”

“万事万物本就互相效力,唯一不变的就是凡事都有变数。”

小道童似懂非懂得点了头。

他仰头看去,只见漫天繁星忽明忽灭。

谁又能知道哪一颗会在下一刻陨落?

次日。

细雨迷蒙。

雨水落在铠甲上慢慢汇集成缕,又沿着铠甲流下,将马背沾得湿漉漉一片。

“切记,拖住他们的主力便可,不要拼命。”

这是今早分别前,谢琮朝路知晚说的最后一句话。

今日一战,路知晚依旧带着他的先锋营位于阵前。谢琮则暂代主帅一职,掌控着中军。太子殿下亲自出征,镇北军士气如虹,全然没有了先前的颓丧。

随着北羌营中一声号角,先锋营率先出击。

路知晚执枪纵马,火红披风在身后展开,远远看去身姿如滑翔的凤鸟。

谢琮让他不要拼命,但路知晚有自己的打算。

先锋营的任务是突破敌阵防线为中军开路。一旦战斗推进到一定的程度,士气得到鼓舞,他们的主要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但是这一次,路知晚决定取敌阵主帅的首级。

不止是为了霍广平报仇,还要防止战事结束后北羌人卷土重来。只有杀了他们的主帅,才能让北羌大营在短时间内无法恢复元气。

路知晚在战圈内不断突进,毫不恋战。

不远处持弓观察着战况的杜翎,很快发现了他的踪迹。

“是他。”杜翎咬着后槽牙道。

他那只耳朵没有包扎,伤口一半结了痂,另一半看上去有些发炎,被雨水一浸,血水顺着一侧的下颌,直没入了铠甲中。

“今日,我定要让你死在我的箭下。”杜翎纵马上前,随手从箭筒里拈了一支箭。

“站住!”随行的将领拦住了他,开口道:“别忘了你今日的任务。”

“杀了他,耽误不了事情。”杜翎说。

“你若杀得了他,那日早就得手了。”对方语带嘲讽。

杜翎想起不久前连续落空的数箭,眸中现出怨毒,但他却没有忤逆对方,不情不愿地退了回去。

两军近战。

长刀和尖矛刺破血肉。

雨水混合着血水,被人和马践踏得泥泞不堪。

无论是北羌人还是镇北军,都抱着决一死战的念头,双方都毫不怯战。

越来越多的尸体倒在泥泞中。

血流到地上,带着逝去的生命归于尘土。

“拦住他!”北羌士兵很快发觉了路知晚的意图。

这位戴着面具的“鬼面将军”,在北羌营中有着不容小觑的威名。

“杀了他!”

“拦住他!”

北羌士兵纷纷举起长矛去刺路知晚,奈何路知晚身形敏捷,动若脱兔,旁人压根奈何不了他。无奈,众人只得改了策略,去刺他的马。

路知晚纵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保得住坐骑,尤其这匹马是新分给他的,本就与他配合得不算熟练。眼看马嘶吼着倒下,路知晚提着长枪一脚踏在北羌士兵的胸口借力,纵跃而起,整个人轻盈得如猫一般。

只见他双脚踩过北羌人的头顶,时而以人借力,时而以朝他刺来的长矛借力,几个纵跃便突袭到了北羌主帅的面前。

两人四目相接,路知晚眼中戾气尽现。

然而就在这时,他背后骤然一凉。路知晚低头看去,就见胸口刺出一截刀尖,正往下滴着血。刺中他的士兵纯属侥幸,没想到竟真得手了,一时也有些傻眼。

“阿晚!”

路知晚恍惚之中忽然听到有人在叫他。

“阿晚。”

那是谢琮的声音。

他还不能死。

要死,也得拉上个垫背的。

瞬息间,那个手中握着长刀的士兵尚未回过神来,便觉眼前一花,被自己刺中的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随后他手中一空,长刀不知所踪。

而上一刻还以为自己躲过了一劫的北羌主帅,转眼便身首异处。

北羌士兵来不及悲痛,就迎来了新一轮的打击。

他们的侧翼和后方,同时遭到了镇北军的袭击,一时间大军溃如散沙。

喊杀声,哭嚎声,混合着风雨席卷战场。

路知晚拎着长刀一通乱砍,在战团中看到了被数人围在中间的杜翎。

但在一众回撤的北羌军中,杜翎并未怯战,反而是朝着镇北军中军直冲而去……

糟了。

杜翎的目标竟然和他是一样的。

对方要杀谢琮!

“保护殿下!”路知晚嘶声大喊。

然而隔着太多人,太多喊声,压根没有人听到他。

路知晚一刀了结了一个北羌骑兵,抢了对方的马一跃而上,朝着中军的方向冲去。

“保护殿下!”他的声音被淹没在喊杀声中。

那一刻,路知晚仿佛预见了即将发生的那一幕。杜翎的箭刺穿谢琮的心口,将那个他尚未来得及好好对待过的人,从这个世界上夺走。

不行!

谁都不可以杀谢琮!

谢琮不能死。

路知晚强忍着巨大的恐慌,不顾一切地冲向中军,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竟那么在乎谢琮。

对方是因为他才来的北境,若今日一定要有个人把性命留在这里,那个人不该是谢琮。

“殿下!谢琮!”路知晚策马急奔。

然而杜翎根本不需要近前,只要在他的射程之内,便可拉弓射箭。

三箭齐发。

目标俱是战团中的谢琮。

路知晚纵马疾驰,在杜翎手中箭羽射出的瞬间凌空跃起,同时掷出了他的长枪。

长枪一击即中,贯穿了杜翎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