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队大院前的空地上,几个年轻队员正忙着搭设考棚,粗布短打被露水打湿了肩头也浑然不觉。
大队长猴子站在场中央,头顶戴着标志性的白布帽,露出半截被晒得黝黑的额头。
他今日难得穿了件靛青色的细布长衫,如今猴子也是带品的武将了,虽然在这京城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但也不是寻常老百姓可比的,自然是有几身体面衣裳。
可穿惯了粗布麻衣、短打短衬的他,如今穿着这一身总觉得浑身不自在,最后还是忍不住将袖口挽到了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脚上一双千层底布鞋沾着新鲜的泥点子,显然是一大早就去田里转了一圈。
“横幅!左边再高点!”猴子扯着嗓子喊,顺手把长衫下摆往腰带里掖了掖。
这动作引得身旁几个老队员偷笑——他们也都穿着崭新的细布衣裳,却一个个不是卷着裤腿就是敞着领口,活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童。
“大队长!”一个扎着红头绳的小队员飞奔而来,粗布短打的后背湿了一大片。“国公府的马车出了京城,现在应该快到了!四小姐也在车上!”
猴子“啧”了一声,一巴掌拍在小队员后脑勺上。
“怎么不早说!”
小队员委屈地揉着脑袋。
“国公府的马车一出来我就往外跑,硬是比马车快了两倍……”
“你不会跑快点?!”猴子作势又要打,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赶紧把挽起的袖子放下来,又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襟。
这模样活像个要见长辈的毛头小子,惹得周围几个分队长憋笑憋得脸通红。
“快!在主考官席加个座位!要铺软垫!再去小卖部弄些瓜果点心来!”
整个生产队顿时像被捅了的马蜂窝,更加忙碌起来。
有人飞奔去驿站买新鲜瓜果,有人从库房搬出上好的藤椅,还有人急匆匆地擦拭本就一尘不染的桌面。
饺子坡生产队附近就有一个驿站,里面能提供饭菜酒水,生产队里好些干部聚餐都是到那边。
而且早在两个月以前,任二少爷就提出了为了提升生产队生活质量,方便工人生活,还在生产队里开了专门的杂货铺子,叫做“小卖部”,据说这小卖部说法还是四小姐小晴亲自起的名字。
所以猴子底下的人可以在短时间搞来水果点心。
考场外围,前来应试的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我看考场都布置得差不多了啊?怎么还没开始?”
“是因为考官没来齐吗?”
“考官都有谁?”
考生们七嘴八舌、交头接耳,他们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会复习一下算法、或是互相打听一下考试内容、考官性格喜好之类的,但很快他们发现这些考试彼此之间都是睁眼瞎,这次考试就没有公布过说要考生什么。他们等待了这么久,没有什么可复习的,此时便交头接耳聊起了天。
他们有些是外来人,对生产队不熟,但有些是生产队周边村子的人,甚至一些本身就是生产队里的工人报名参加的,甚至队里的工人占比还不少,他们拥有更加丰富的工作经验,相较于城里来的秀才书生吃苦耐劳,猴子这些考官更喜欢这种考生。
唯一缺陷就是这些工人大多认识的字不多,被筛掉了一大半,如若不然,今天工人占比还会更多。
“喏,那个,带着白色帽子的那个,那个就是大队长猴子,饺子坡生产队里最大的就是他了,旁边那些个带着红帽子的都是各个分队的分队长,应该今天的主考官就是他们。”
“哦!上次笔试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就那一个人戴着白色的帽子,没想到还真是个大官啊!”
“兄弟,你不是咱生产队的人吧?猴哥都不认识?”
“其实我是刚从鹿省逃荒到这边的,原本只是想报名当个工人的,没想到这边在招干部……”
“听说任二少爷也来了,要亲自主持这次面试!”
“任二少爷我知道啊!我刚从鹿省那边过来,任二少爷率军大败反贼匪口大虎,这事现在还在传呢!”
……
另一边,上工的工人们路过考场,纷纷放慢脚步。
“老张!加油啊!”一个扛着铁锹的汉子朝应试人群里挥手。“考上了请喝酒!”
被叫做老张的中年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却掩不住眼中的期待。
他已经在生产队干了一年多的年苦力,就盼着能靠识字的本事换个文职。
几个纺织女工凑在一起,对着考场指指点点。
“可惜我们家大丫不争气啊,原本我还指着她当上干部能照拂我一下呢!”
“我可听说了,这红帽子队长,对标的可是朝廷里的武将,都是兵部登记在册的!这考试考过了就成了官老爷,谁不想?”
“你家大丫又懂事,那么小就能干活了,干活又卖力,小队长前头还夸她呢,说要给她算半个人的公分!你有什么可嫌的!”
“对啊!这文职考试虽然不限男女,但光是要识字这一条,就几乎拦下了所有女工!听说就隔壁厨娘队的红梅考过了笔试!今天参加面试的姑娘就她一个!”
“那的确是没什么可比的,那红梅我知道,听说逃荒到我们这里来之前还是个富家小姐呢。”
很快,众人们的窃窃私语渐渐平息,齐齐看向大门处。
青石板路的尽头,一辆黑漆马车正缓缓驶来,车帘上的云纹在朝阳下泛着暗光。
考场内外,数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盯住了那辆越来越近的马车。晨风拂过,吹得考场屋檐下的红布横幅“哗啦”作响,上面“饺子坡生产队文员选拔考场”几个大字格外醒目。
猴子大队长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气,快步迎了上去。
他身后,整个生产队的干部们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