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沉声道。
“这伙人必是敌国奸细,盯上了我们的火绳枪技术,不惜暴露身份也要带着人和枪逃跑。”
他低头看向小晴,语气凝重。
“而你们走的这条路,正是通往云澜国地盘三省的最近路线。”
小晴呼吸一滞,顿时明白了十一的担忧。
若那伙叛逃的奸细在路上撞见她们……
事实证明,十一的担心不无道理。
这一伙偷火绳枪技术的奸细,与刺杀小晴的人虽然不属于同一支队伍,但他们同属云澜国势力,结伴同行,自然也会参与刺杀小晴。
“江小雪武功虽高。”十一声音微沉。“但火铳之威,非同小可。”
他眸色幽深,想起军器局试验时,火铳瞬息间洞穿铁甲的景象。
没有人比他更懂刺杀。
十一深知有武功并不代表不怕刀枪,谁都有疏忽大意的时候,火枪的威力与速度极为可怕,一旦不提前闪躲,即便是江小雪也得栽跟头。
“即便武功再高,若未及闪避,一枪之下,也难保无恙。”
夜风拂过,带着几分凉意。
小晴听得心惊肉跳,手指紧紧揪住十一的衣袖。
也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担心,她颤声道。
“所、所以你才……”
“嗯。”十一点头。“我接到消息后,立刻带着玄平师兄追来。”
他抬手揉了揉小晴的发顶,语气缓了几分。“你也算是体验过内劲高手全力赶路的速度,所以这次是真的因为担心你才会没让骑兵来追,而是我和玄平师兄两人一路追了过来。”
他垂眸看着眼前仍有些惊魂未定的小姑娘,无奈一笑。
“总得有人来看看,某个小丫头是不是吓坏了。”
小晴闻言,鼻尖一酸,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有些控制不住。
也许是真的被吓到了,她也不在意对方的打趣,一头扎进十一怀里,闷声道。
“谢谢……”
十一轻笑,揽住她单薄的肩膀,望向远处幽暗的山路。
小晴渐渐平静了下来,这才发现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残阳西坠,将整片枫林染成血色。
玄平踏过满地狼藉,靴底碾碎了一截断裂的刀柄。
三十具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倒伏在地,每一处的致命伤都干净利落——咽喉、心口、眉心,出手干脆利落,全是要害之处。
他蹲下身,指尖抚过一片染血的枫叶。
血迹尚未完全凝固,顺着叶脉滴落在泥土里。
顺着断续的血迹前行百步,枫林深处传来细微的喘息声。
江小雪倚坐在一棵百年枫树下,素白的长裙被血浸透成暗红色,像极了枝头将落未落的枫叶。
她右手还紧握着银链剑,左手却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滴落的血珠在落叶上砸出小小的血花。
似是感觉到有人靠近,江小雪目光一凝。
“谁!”
“是我。”
玄平缓步走出,看清来者江小雪才放松一只紧握着的细剑。
江小雪缓缓抬眼。
夕阳的余晖穿过枫叶间隙,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光斑。
曾经指点他剑法时凌厉如霜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水雾。
右腹的枪伤还在汩汩冒血,染红了腰间那枚御史金信,那是出门前小晴亲手交给她的。
“玄平?”
她声音哑得厉害,嘴角却扬起熟悉的弧度。
“你来了,说明他也来了……”她声音虽哑,但语气轻松,显然是松了一口气。
她还在担心,自己一旦失去战斗力,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自己与小晴该如何处置。
但她话未说完便咳出一口鲜血,染红了素白的前襟。
玄平动作比思绪更快。
他一把撕开自己的靛青色外袍,露出内衬雪白的里衣。
“得罪了。”话音未落,布料已按在江小雪腹部汩汩流血的伤口上。
江小雪闷哼一声,冷汗顺着精致的下颌线滑落。
玄平这才发现她胸口还有一处枪伤。
两处枪伤都未贯穿,显然需要将弹丸取出。
“小晴……”染血的手指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嗯。”玄平点头,并直接将她打横抱起。“你的伤需要她来处理。”
暮色四合时,玄平抱着人回到小晴隐藏的那片小树林。小晴正在踮着脚尖探头探脑地看着江小雪去时方向,待看清玄平怀里的人影,她才急着一溜小跑迎了上去。
暮色渐浓,林间的虫鸣声此起彼伏。
小晴跪坐在铺开的斗篷上,指尖发颤地解开江小雪染血的衣带。
素来温软的杏眼里凝着一层水光,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十一!”
这一声喊得又急又脆,惊飞了枝头栖息的夜莺。年轻的帝王正候在一旁,听见小姑娘情急之下这指使式的话语也不生气,只是看着她,眼神之中满是宠溺。
“包袱里的药箱递给我!”小晴指向随意丢到一侧的包袱,就在十一的脚边。
小晴头也不抬地伸手,沾着血渍的指尖在月光下格外刺目。十一眉头微挑,别看这丫头寻常时候和他关系相熟,但她极有分寸,哪里会这样子使唤他,看来这下是真把她逼急了。
但他什么也没说,单膝跪地翻找药箱,将青瓷药瓶递过去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冰凉的手背。
得亏出门时候江小雪将她的整个药箱都带了过来,箱子里就有绷带等工具。
她取出药箱时碰翻了水囊,也顾不得擦拭,直接扯出绷带按在伤口上。
江小雪大量失血早就感到虚弱,见到小晴后这才昏死过去,但小晴并未取出江小雪身体里的弹丸,只是将那两道伤口包扎了一遍。
“你不给她取弹丸吗?那铅弹应该还在她体内。”十一皱眉看着躺倒在地的江小雪。
“不行!这环境太差了!”小晴说着,伸手去扯十一的衣摆。“最近的驿站或者城镇村庄在哪里?带我们去!”
玄平抱着昏迷的江小雪翻身上马,染血的衣袖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小晴正要跟着跑过去,忽觉腰间一紧。
十一直接揽着她跃上马背。
“你……”
“不是说赶时间?”
十一的声音贴着耳畔传来,温热呼吸拂过她发顶。
小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死死攥着十一的衣袖,杏黄云纹上已经留下几道血指印。
她想松手,却被更大的力道按住。
“抓紧。”
骏马疾驰时,十一的声音混在风里。
“现在倒想起礼仪之事了?刚才使唤我的时候,扒拉我裤腿的时候你可没这么拘谨啊!”
十一与玄平策马狂奔,小晴只觉耳边风声呼呼的。
原本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她就觉得非常不舒服,今天还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半块栗子糕。
实验证明,无论武功强弱,骑马都是避免不了颠簸。
小晴老实待在十一怀里,被那马匹奔跑时候的上下颠簸给整得非常难受,与江小雪抱着骑马的时候无二。
但此时她却不能像待在江小雪怀里的时候那般埋头睡觉,她反倒不时抬头望向一侧同行的玄平。
严格意义上来说,是看向玄平师兄怀里的江小雪。
十一眼角略过她眼底那担忧的神色,柔声开解。
“没事的,江小雪内力极强,我们这种境界的武者,比一般人能抗。”
“你给我处理过那么多次伤口,好几次也不比她现在的伤轻吧?我现在不也还活蹦乱跳?”
“你要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
十一安慰了她一路,直至来到目的地。
驿站灯笼在夜色中摇晃。
她踉跄着跳下马背,在十一的搀扶下她才免去直接摔倒在地。
小晴原本就舟车劳顿赶路一天,此时她的状态并不好。
藕荷色的软烟罗裙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裙摆沾满草汁与泥渍,袖口浸透暗红血迹,精致的绣鞋尖还挂着半片枯叶。
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此刻惨白如纸,偏又因急促喘息泛起病态的红晕,像雪地里碾碎的海棠。
小晴踢开厢房门的动静吓得伙计摔了铜盆。
“放、放这里……”
小晴推开厢房门时差点被门槛绊倒,却仍强撑着指向床榻。
杏眼里蓄着的水光将落未落,她也分不清此时滑落的是眼泪还是冷汗,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在烛火下碎成星子。
玄平抱着昏迷的江小雪踏入门槛时,听见身后“咚”的一声闷响。
小晴的药箱砸在了地上。
她顾不得捡,踉踉跄跄扑到床前,染着血渍的指尖颤抖着去解江小雪的衣带。
“热水……”她声音哑得厉害。“再拿……拿些干净棉布……”
十一站在门外阴影里,看着那个平日里总是满脸温软笑容的小姑娘,此时倔强地喘息着准备着各种刀具针线。
十一修长的手指动了动,终究只是沉默地转身吩咐驿丞。
远处,驿丞与跑堂伙计早已跪倒一片。
刚才小晴带头,一行人直接闯入,那小姑娘身形虽小,但走在前头来势汹汹的模样。
这些驿丞与跑堂伙计虽然不认识小晴这一伙人,但他们可认识十一身上穿着的这件杏黄衣服上的龙形暗纹。
在大夏,敢在衣服上绣这个的只有三种人。
反贼、神经病与皇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