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踮起脚尖坐上去,伸出白嫩的小手。
“请伸右手。”
那粗壮的汉子愣愣地伸出布满老茧的手腕,看着这只不及他一半大的小手轻轻搭上来。
小晴垂眸诊脉时,长睫毛在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粉嫩的唇微微抿着,显得格外认真。
“夜间咳血吗?”她声音软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汉子一惊。
“你、你怎么知道?”
小晴没答话,转头对药童道。
“记下,三号方子,再另加三钱白芨。”
走到第三张病榻时,小晴的呼吸已经有些急促。
她扶着春桃的手臂稍作歇息,却见榻上的老婆子突然挣扎着要起身磕头。
“仙姑救命啊!”
夏荷连忙拦住,小晴却摇摇头。
“躺着就好。”她小手在老人额前一拂。“热毒未清,但无大碍。”
这简单的动作却让整个帐篷骚动起来。
有人窃窃私语。
“听说她手一碰就能退热……”
“昨儿隔壁帐的王二,她只看了眼就说出他三年前受过箭伤……”
两个时辰过去,小晴的步子越来越慢,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
春桃心疼地劝道。
“小姐,歇会儿吧。”
一侧的十一也皱眉说了一句。
“不急这一时。”
小晴却摇摇头,笑着说道。
“运动一下,出些汗,其实我也舒服些。”
“躺了那么长时间,好不容易能走了,不得多活动活动。”
她坚持自己走到下一张病榻前。
当小晴走到第五张病榻时,变故陡生。
榻上躺着的是个面色蜡黄的中年男子,看起来与其他病人无异。
小晴照例伸手为他诊脉,声音轻柔。
“可有胸闷气短?”
那人突然暴起!藏在袖中的短刀寒光一闪,直刺小晴心口!
那人距离小晴极近,突然出手,吓得旁边的春桃下意识的尖叫出声。
“小姐!”
电光火石间,一道黑影闪过。
一侧的十一冷哼一声,一脚就将那人踹飞。
那人的速度极快,距离又近,的确是让人很难反应过来。
但在十一这种高手面前,那也还是慢动作,更何况十一一直在戒备着,这才能及时出手。
刺客男子被踹飞砸在边缘帐篷上,将质量极好的行军帐篷都砸出了一个大洞。
门外不远处的副大队长狗子听到动静,立刻就领着卫队过来了。
他一抬头,瞬间就撞上了十一那双满是冷意的双眸。
“摁住他,别让他自杀了。”十一冷声说道,狗子连忙示意卫兵将倒在地上的刺客死死摁住。
短暂的沉默后,帐篷里的声音嘈杂了起来。
刚才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这边,亲眼目睹了那惊险一刻。
“是云澜国的奸细!”
“他们见不得我们大夏好!”
“四小姐救了多少人命,他们竟敢……”
“他们巴不得我们大夏因为瘟疫多死些人,这样子他们就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大夏!”
帐篷内外瞬间炸开了锅。
药童们红着眼眶冲上来护在小晴身前,老大夫气得胡子直抖,连平日最稳重的药工都抄起了捣药杵。
若不是巡逻卫兵死死拦住,愤怒的人群怕是要将那刺客当场撕碎。
“杀了这畜生!”
“云澜狗贼不得好死!”
小晴呆立在原地,小脸煞白。
她还没从方才的惊变中回过神来——那刀尖离她心口不过三寸,寒芒几乎刺进眼底。
此刻她纤细的手指微微发抖,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小姐!”春桃一把将小晴搂进怀里,这才发现小主子浑身冰凉。
夏荷急得直跺脚,赶紧递上安神的参茶。
二狗单膝跪地。“属下失职。”小晴摇摇头,强自镇定地抿了口茶。
茶水溅出几滴,在她粉色的裙摆上洇开深色的痕迹——她的手还在抖。
帐篷里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担忧地望着这个娇小的身影。
那个总是温声细语安慰病人,手把手教药童辨药,熬夜为重症患者改方子的小神医,此刻看起来那么脆弱,又那么坚强。
“继、继续看诊吧。”小晴深吸一口气,声音还有些发颤,却坚持站了起来。“还、还有七位病人没看。”
她理了理散乱的发丝,绒毛球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当那双柔软的小手再次搭上病人脉搏时,帐篷里不知是谁先红了眼眶。
十一站在帐篷角落的阴影处,不动声色地摆了摆手。
一直暗中关注他的狗子立即会意,对着小晴的方向行了个标准的抱拳礼。
旁人只当这是对四小姐行的寻常礼节,却不知其实他是在向小晴身后的十一行礼。
“带下去。”十一嘴唇轻动,狗子能看见。“问清楚。”
狗子点头,单手拎起瘫软的刺客,像提着一只待宰的鸡仔。
围观的众人还在怒骂,几个药童甚至捡起石子想要砸向刺客,被巡逻卫兵及时拦下。
地牢阴冷潮湿,火把的光在石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狗子将刺客扔在刑架上,早有精通拷问的暗卫垂手而立。
这暗卫生得白净秀气,若不是身处此地,倒像个读书人。
“大人。”暗卫拱手。“用哪套章程?”
狗子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受不住重刑,先上‘春风化雨’。”
暗卫会意,取来一个布包,打开后露出里头一把把闪烁着寒光的小小铁具。
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过去呢,那刺客便剧烈挣扎哭喊起来。
“我、我说!我全说!”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家在石省青崖县,老母病重,他们拿药钱要挟……”
暗卫的手顿了顿,看向狗子。
后者眯起眼睛:“继续。”
不过半盏茶功夫,刺客的供词就源源不断涌出。
原来石省官府早已暗中投靠云澜国,像他这样被胁迫的平民细作不知凡几。
他们被要求先故意染病,再入队就行。
但等到他来的时候,队长却说如今生产队有了入队检查,发热者会立刻送到隔离区,所以先感染发热再入队就行不通了。
他被安排先登记入队,再趁夜溜出据点故意染病,以此绕过生产队的发热筛查。
“因为四小姐能治瘟疫,所以你们现在盯上她了?”二狗问道。
“不是,队长并未有任何刺杀四小姐的命令。”刺客答话。“我入队之后,发现生产队在外围设卡,有军队驻扎巡逻,根本就没办法外出。”
“但我若没按约定时间外出,会让云澜国认为我已经变节。”
“我家上有病重老母,下有妻儿,一旦云澜国认为我变节,我家不但拿不到给老母治病的银子,甚至全家都得被处死。”
“我……我赌不起……”
“所以你才自己生出刺杀四小姐的念头?”二狗问道。
“对。”刺客点头。“生产队里到处都是云澜国派过来的人,无数双眼睛盯着,无论我的刺杀成功与否,只要我死在这里,我的家人就可免祸。”
狗子抿唇,沉默片刻。
狗子同情这位被夹在两国争斗中间的平民。
他是孝顺的儿子、是愿意为妻儿老小送死的汉子。
虽然同情,但二狗并不打算放过对方。
正如对方所说,这样子受胁迫的探子奸细,到处都是。
若只是因为同情就放过敌人,那对于自己的战友就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此刻狗子只是在感叹,出行时,老大哥猴子找他谈话。
他们都是出生难民堆、从死人堆里过来的人。
他们见惯了苦难。
如今他们所行之事,就是救千万百姓于苦难之中,这生产队的土地,是可以种出希望的。
狗子眼神无比坚定。
他清楚,只有做好自己工作,建设好生产队,恢复大夏国力,早日收复失地,这才救助那些受难百姓的正道。
狗子心思百转,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冷静。
他还在继续问话。
“云澜国在鹿省的据点在哪?”
刺客茫然摇头。
“小的真不知道,我们都是单线联系,只见过前来街头的队长……”他忽然想起什么。
“不过上次交接时,闻见接头人身上有檀香混着……混着鱼腥味。”
狗子瞳孔微缩。
发热的病人不便行动,要以身带病进入生产队,这个存放“毒种”的据点就不可能距离生产队太远,这本身就能缩小不少范围。
鹿省靠海,既有鱼市又有香火鼎盛的祠堂庙宇,这范围自然再次缩小了。
他示意暗卫继续深挖细节,自己转身走向地牢深处的暗门。
石壁上渗出的水珠映着火把光,像一串串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