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是青州县知县之女。”
小晴惊讶地睁大眼睛,蜂蜜水都忘了喝。
作为官家小姐,懂得写一手好字并不奇怪。
“去年大旱,饥民作乱……”红梅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反贼攻入县衙那日,奶娘带着我从后门逃出……后来在混乱中走散了……”
帐篷里安静得能听见药炉里炭火轻微的噼啪声。
小晴看见红梅的手指在微微发抖,墨汁滴在宣纸上,像一滴黑色的泪。
“我……”小晴突然从椅子上跳下来,粉色的小裙子旋成一朵花。她踮起脚,把还剩半杯的蜂蜜水塞到红梅手里。“给你喝!”
红梅愣住了,蜂蜜水温暖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突然红了眼眶。
这时十一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小晴的身边。
明明此时小晴身边依旧围着一大堆药童,两个老大夫、一众病人也在看着她,小晴作为人群视线的中央的焦点位,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侍卫何时消失却无人注意。
他那么大的一个人走动却无声无息,去时无风、来时无影。
十一悄悄向小晴点了点头。
小晴眼前一亮,唇边已经挂上了满是暖意的笑容。
“红梅,明天早点来。”小晴随口说道。“我教你配特效药,再指点你诊脉的技巧。”
这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
在现代医院,带教老师教授每天都要对实习生说上几十遍类似的话。
红梅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她反应极快,几乎是瞬间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
清脆的叩头声在帐篷里格外响亮。
小晴吓得差点打翻蜂蜜水,一双杏眼都瞪圆了。
她毫不吝啬,有教对方一手的意思,但这么正式地磕头,还是给她吓到了。
周围的药童们已经炸开了锅,羡慕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红梅姐拜师了!”
“四小姐收徒了!”
“天啊,这可是正式的师徒名分……”
小晴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粉色的小脸涨得通红。
红梅仍跪得笔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小晴突然注意到,这个平日里温婉的女子,此刻眼中竟带着几分狡黠的笑意。
这个家伙碰瓷!
小晴原本只是想要指点一番,还没准备正式收徒呢。
没想到对方直接就闪现大上来了。
但看着红梅期待的眼神,小晴终究还是心软了。
她别扭地扭过头,小声嘟囔。
“起来吧……”
“我丑话说在前头啊,你若不认真学,我立刻把你踢掉!”
红梅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谢师傅!”
帐篷外,十一抱着手臂靠在柱子上,嘴角微微上扬。
他早就看出红梅不简单,这丫头分明是看准了小晴心软,故意当众行拜师礼,把师徒名分坐实。
一侧药童们看到这一幕,纷纷露出羡慕的眼神。
能拜四小姐为师,无论是蹭上四小姐那尊贵的身份关系,还是在这位小神医手底下学东西都是极让人羡慕的!
小晴时间有限,一天的时间也指点不了多少个人,刚才有几个幸运儿得到了小晴的指点给病人号脉问诊,但还有一大批没有被小晴点到名的药童,对于这些被点名的人那是妒忌羡慕恨。
如今看到不少被点名获得机会,却没能获得四小姐赏识甚至收徒的家伙,这些家伙也露出了和他们一样妒忌羡慕恨的眼神,立马就有人小声嘲讽。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直至夜里,幸运的红梅拜师四小姐的话题还在隔离区里议论纷纷。
直至深夜,随着大多数人入睡,议论声才渐渐淡去。这一夜,隔离区的某一个新帐篷又有五名新的发热病人。
四男一女。
每一日都会有大量流民来到生产队,每一日都会发现有入队病人发热送到这隔离区。
所以这黎明时分加入的五人并不起眼。
五人像真正的病人一样蜷缩在被子里,等待着第二天的“问诊”。
第二天。
晨露未曦,药炉上蒸腾的水汽在朝阳下泛着金光。
这一天的小晴并不急着去给病人看病。
因为她觉得,既然当了这个师傅,就要做点事。
而且早日教好徒弟,她也能早日丢手歇着啊!
磨刀不误砍柴工啊!
小晴盘腿坐在特制的矮榻上,粉色的裙摆铺展开来,像朵绽放的芍药。
她面前摊开着几本医案,白嫩的小手指着其中一行。
“你看这个方子。”小晴嘴里还含着夏荷喂来的松子糖,声音糯糯的。“为什么要在小柴胡汤里加青蒿?”
这医案上记录的就是前两天的病例,里面的诊断与用药全部都出自小晴之手,所以她自然无比熟悉,而且又多是发热病例,用来给红梅讲解再适合不过了。
红梅跪坐在案几对面,腰背挺得笔直。
虽然穿着粗布衣裳,但体态气质却还是与寻常平民有所区别。
她微微蹙眉思索,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药方。
“因为……青蒿苦寒,专治疟疾寒热?”
小晴晃了晃双丫髻,珍珠流苏叮咚作响。
“只说对一半。”她突然掏出几味早就准备好药材,在案几上排开。“你看,青蒿气味芳香,能透达膜原。疟邪伏于半表半里,正需要这样的药性来……”
她突然卡住,肉乎乎的小手比划了半天,突然想不到合适的措辞来形容,有些气急败坏地抓了块茯苓糕塞进嘴里。
春桃连忙递上蜂蜜水,小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才继续道。“就像用竹竿捅树上的蜂窝!青蒿就是那根长竿子!”
红梅忍俊不禁,但很快又正色道。“师傅是说,青蒿的芳香开泄之性,能引药直达病所?”
“对啦!”小晴开心地拍手,糕点碎屑簌簌落下。“那你知道为什么不能加太多吗?”
红梅沉思片刻。
“因为……苦寒伤胃?”
“还有呢?”小晴眨着圆溜溜的眼睛追问。
红梅突然想起什么,急忙翻开医案。“啊!青蒿与鳖甲相畏,若病人正在服用滋阴药物……”
小晴满意地点头,像只骄傲的小猫般挺起胸膛。
“这才叫懂药性!”她突然从矮榻上蹦下来,粉色的小裙子旋成一朵花。
“来,我们配个新方子!”
药柜前,小晴踮着脚也够不到最上层的抽屉,红梅极有眼力劲地将所需药材取下。
小晴将药材铺在红梅面前。
“你看,这是君药……”她指着黄连。“苦寒直折,专清心火。”
红梅认真记着,突然轻声道:\"但黄连大苦大寒,久服伤脾...\"
“所以要有臣药!”小晴兴奋地打断她,抓起一把甘草。“甘能缓急,还能调和诸药。”她突然皱起小鼻子。“不过记住,甘草反甘遂、大戟……”
“还有海藻、芫花。”红梅接口道,眼中闪着领悟的光芒。“这是十八反里的内容。”
小晴开心地晃着脑袋,发间的珠串叮咚作响。“那佐药呢?”
红梅仔细挑选着药材。
“加些陈皮理气,防止苦寒滞胃……”她突然顿了顿。“但陈皮性温,会不会……”
“问得好!”小晴眼睛亮晶晶的。“所以剂量要控制,这就是配伍的精妙!”她踮起脚拍拍红梅的肩膀。“等你能把这些道理融会贯通,开方子就能像……”她歪着头想了想。“像夏荷配点心一样顺手!”
正在沏茶的夏荷噗嗤一笑,春桃连忙为小晴拭去嘴角新沾上的糖粉。
日头已经偏西,隔离区最角落的帐篷里,五个“病人”正焦躁不安地交换着眼色。
他们的床位分散,中间有的隔了好几个病人好几张床,但他们有着好几种交流方式,只是一个眼神几个唇语,即便没有发出声音,也能在这个只有药童与病人的帐篷里做到轻松交流。
“不是说那丫头辰时就会来问诊吗?”一个满脸麻子的壮汉粗布被子底下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这都未时了!”
“难不成是情报有误?那四小姐根本就不会给新入队的病人看病?”
角落里,扮作老妪的女子掀开破旧的棉被,露出藏在稻草下的短刀。
“再等半个时辰。若还不来,就按第二套计划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