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轻功步,便如鬼魅般消失在树上。
是日夜里,苍宣斋书房。
魏缜听到凌风的回禀,面色一凛:“寻了个大夫?”
“是。”
凌风单膝跪地,靴尖带起的尘土落在青砖上,“是柳姨娘身边得用的扈二嫂请来的,在屋内待了约莫一刻钟,便请了出去,也是扈二嫂亲自送出去的。”
烛火将书案上的兵书映得忽明忽暗,魏缜修长的手指顿了顿,簪着乌发的墨玉簪子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主子,您说这柳姨娘难道是在偷偷与这大夫私会?还是……”
“私会?”
魏缜淡淡瞥了一眼凌风:“你见过那个红杏出墙的妇人和男人偷情,还带着外甥女的?”
凌风一噎,讪讪道,“是。”
又问:“难道是柳姨娘或者沈姑娘病了?”
不过有什么病,不能请大夫入府治,还得打着做法事的幌子来道观见?
夜风卷着窗棂上的竹帘轻晃,魏缜沉吟良久,低声道:“你去,将那大夫给我带来。”
与其猜来猜去,不如直接抓来问个清楚。
三更梆子惊碎寒夜时,周大夫的后颈重重磕在马车木板上。
麻袋装着他整个人,粗粝的麻绳捆住手脚,缝隙里漏进的风裹着腥甜的河水味——这是往城西乱葬岗的方向。
“好汉饶命!”
他的额头抵着车厢底板,听着外头马蹄声如鼓,心跳也扑通扑通快要跳出胸膛一般,“小老儿不过是城西回春堂坐诊的大夫,药箱里就几两碎银,你要是看得上的话,小老儿都给您!”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车轮碾过石子的声响。
直到马车骤停,他被人拽着衣领拖进一处潮湿的屋子。
腐木气息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麻袋被扯开的瞬间,几束烛光刺得周大夫睁不开眼。
“你下午可去过水月观客房?”
沙哑的男声冷不丁从屏风后传来,像砂纸磨过青砖般,沉沉阴冷。
周大夫吓了一跳,待眯起眼循声看去,只见那檀木屏风上投着个颀长的影子。
隔着屏风,他看不清楚那人的样子,但见那身量和气势,阴恻恻的,倒像是城隍庙前镇压邪祟的凶神。
“是,是……”
周大夫连连应道,膝盖撞在青砖上,疼得发麻,却也顾不上,“小老儿今日是往水月观出了趟诊。”
“你是给何人诊病?那人又生得什么病?”
“这……”
周大夫犹豫了,临出门前,那位贵妇人还特地交代了,绝对不能将这事透露。
他们行医的也有医德,须得为病人保留秘密,不然若是能随随便便将病人的病情对外泄露,日后也没人敢再找他们看病了。
“我家主子问你话呢,你耳朵聋了?”
站在阴影处的凌风厉声呵斥道。
周大夫一个激灵,迟疑片刻,看向屏风后那道影子:“敢问郎君与今日两位夫人是何关系?为何深夜将小老儿捆到此处,问她们的私事?”
屏风后的男人静了许久,方才道:“我与她们是何关系,与你无关。你只需回答我,你今日是給哪位看诊,那人又得的什么病症,我便不会难为你。”
稍顿,他语气微冷:“倘若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也别怪我不客气。”
话音方落,周大夫只觉背后一阵阴风闪过。
下一刻,一柄匕首已抵住他咽喉。
“饶…饶命……大侠饶命……”
周大夫喉结滚动,刀刃贴着皮肤划出细微的血痕,他个老老实实行医的大夫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在性命面前,医德算什么。
“我说,我都说!”
周大夫的声音抖得厉害,“看诊的是位年轻的妇人!小人把脉后,发现那小妇人已经有了身孕。”
屏风后的影子猛地一颤,烛火被气流带得明灭不定。
下一刻,周大夫听见瓷器碎裂声,混着一阵急促的呼吸声。
就连身后手握匕首的侍卫,似是也怔了下。
周大夫心里疑惑,暗自揣测,这屏风后的男人与那小妇人是何关系。
难道是那小妇人的丈夫?
那妇人悄悄瞒着丈夫出来打胎?
正思忖着,屏风后再次响起男人的嗓音:“你可看清那小妇人的模样?”
这嗓音如先前一般低沉,但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没…没见着。”
周大夫摇头,道:“只是隔着屏风瞧了手,细皮嫩肉的,定是养在深闺的年轻妇人。”
话音未落,便听见屏风后传来一阵轻笑。
那笑声起初如闷雷滚过胸腔,渐渐化作裂帛般的锐响。
王大夫浑身发冷,这…这是怎么了?
好在那笑声并未迟疑太久,便静了下来。
“确诊身孕后,她是什么反应?”
“这……”
周大夫咽了咽唾沫,隐约觉着说出实情,定会惹得对方不快。
但匕首还架在脖子上,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他只能咬牙道:“两位夫人似乎都很惊慌,那位年轻妇人说,让小老儿开服打胎药。年纪稍长的那位也是这个意思,还说明日卯时让那位嫂子去我医馆拿药……”
“够了!”
屏风轰然倒地,檀木撞在青砖上震起灰雾。
周大夫抬头,只见屏风后是一位身高八尺的锦袍郎君。
那郎君生得俊美风流,气度不凡,只是此刻那张英俊的脸庞阴沉沉的,烛光在他眼底烧出两簇妖异的火,倒像是要将人吞吃入腹。
“好一个狠心的女人。”
魏缜的声音低得可怕,阴冷的目光也划过大夫脸颊。
周大夫被这目光看的瑟瑟发抖,忙不迭求饶:“郎君饶命,小的只是个大夫,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魏缜黑着一张俊脸,乍喜乍怒的情绪在胸口翻涌着,连带着他的胸膛都起伏不定。
虽说早知她对他的抗拒,却没想到她竟然狠心至此。
才确诊有孕,就毫不犹豫要吃药打胎。
她就对腹中孩儿没有一丝眷顾,哪怕只是一点?
“郎君饶命啊,小老儿真的什么都不知啊,小的家中还上有老下有小,求求郎君大发慈悲,饶了小的吧。小的日后再也不给那位妇人看病,明日也绝对不会给她们开药了!”
周大夫还伏趴在地上,战战兢兢的求饶。
“明日卯时,你照常备药。”
魏缜弯腰,攥住周大夫的下巴,眸色幽冷,“但药方要换。”
周大夫错愕,“换……换成什么?”
“安胎药。”
魏缜的声音裹着冰碴,身后墙上的影子张牙舞爪,“明日那取药的仆妇过来,你便照我说的去办。”
“事办成了,重重有赏。”
“若敢走漏半个字,我就把你那药铺刨了——连同你全家老小一起埋进去。”
“你可听明白了?”
男人嗓音冷戾,周大夫瞳孔骤缩,忙不迭点头:“是…是,小的都听郎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