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夏日的蝉鸣穿透杨柳院的雕花窗棂,在湘妃竹帘上织出一片声浪。

柳姨娘坐在堂屋的主位上,钱媒婆坐在对面,两人正在商讨沈青梨的婚事。

堂屋内摆放着一张八仙桌,上面铺着红色的桌布,显得格外喜庆。桌上放着一份聘礼单子,上面详细列出了袁家送来的各种聘礼,金银首饰、绫罗绸缎、珠宝古玩,应有尽有。

钱媒婆笑呵呵道:“袁家郎君对这门亲事非常重视,特意让我亲自和您商议,还说一定要给沈姑娘一个风光的婚礼。”

柳姨娘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那就好。我家阿梨性子温柔,心地善良,就是小小年纪命运多舛,如今能嫁到袁家这样的好人家,也是苦尽甘来了。”

“是是是,沈姑娘是个有福气的。”

钱媒婆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纸,上面写着吉日:“姨娘瞧瞧,这是袁家请算命先生算的黄道吉日,八月十三日,天德合日,是个宜婚嫁动土的好日子。”

柳姨娘接过黄纸,仔细看了看:“的确不错。”

说着,又看向钱媒婆:“此番儿女婚事,你实在辛苦,回头婚事成了,我定给你备一份厚礼。”

钱媒婆听着,连忙摆手:“您太客气了,我不过是做了分内的事,哪里敢收您的厚礼。”

柳姨娘笑了笑,又与她寒暄了一番,钱媒婆便起身告辞:“那我就不打扰,先回去了,袁家那边还在等着我的消息呢。”

柳姨娘颔首,示意朱樱出门送送。

这边厢,钱媒婆欢欢喜喜地走了,柳姨娘转身回到堂屋,望着案头摊开的黄历,指尖在 “八月十三” 的红圈上反复摩挲。

“阿梨,出来吧。”

她对着屏风唤道,声音里透着几分温柔。

话落,便见屏风后出来一道纤细娇柔的身影。

她穿着一袭淡青色的长裙,裙摆上绣着白色的梨花,显得格外清新,然而那张娇美的脸庞上却带着一丝忧愁。

尤其望着那八仙桌上堆成小山的聘礼,蜀锦、和田玉、鎏金首饰的名录跃然纸上,每一样都刺得她眼眶发疼。

“姨母,这……”

她的指尖划过 “聘金百两” 的字样,廊下铜盆里的茉莉开得正盛,甜香却掩不住心底的苦涩与愧疚,“袁郎君待我这样优厚,我却这般欺瞒于他……这样做,真的对吗?”

“傻孩子。”

柳姨娘起身握住她的手,腕间翡翠镯子相撞间,发出泠泠声响,“待你们成了婚,便是夫妻,夫妻间哪有什么对不对的?”

沈青梨咬了咬唇:“可我……我肚子里的孩子……”

柳姨娘打断了她的话:“你放心,我已经算过了。八月嫁过去的时候,你的肚子就有两个多月了。新婚时,你抓紧和袁郎君多多亲密……”

见面前少女逐渐涨红的俏脸,柳姨娘也没继续多说,只压低声音:“俗话说‘七活八不活’,到孩子七个月的时候,一剂催产汤药,孩子就能顺利生下来,到时候谁也不会怀疑,这就是袁家的子嗣。”

沈青梨愕然抬眼:“这能行吗?”

“能,一定能!”

柳姨娘握紧了她的手腕,目光肯定,“你听姨母的便是,到时候我会将一切都给你安排好。”

沈青梨心头仍是震动不已。

“先不说这些了。”

柳姨娘松开手,将聘礼单子推到她面前,“你瞧瞧这单子,袁家连你四季的衣裳都备好了——春罗夏纱秋绸冬缎,件件都是苏州绣娘的手艺,当真是用心了。”

沈青梨却是无心去看那些丰厚的聘礼,只低头盯着自己交叠的手背,神思恍惚。

窗外的阳光穿过竹帘,丰厚的聘礼整整齐齐堆在院内,在箱笼上方贴着的大红喜字上留下斑驳的碎影。

待沈青梨离开杨柳院时,暮色已漫过游廊的雕花栏杆,却掩不住夏日的暑气。

她沿着九曲回廊往自己的院子走,脚下的青砖被晒得发烫,缝里嵌着半朵凋谢的石榴花,像极了她此刻的心,被烈日烤得发焦。

八月十三。

也就是说,再过一月不到,她便要出嫁了。

若是没有和魏缜那些事,能嫁去袁家这般的人家,的确是件值得庆幸之事。

可现下……

她竟要怀着其他男人的孩子,去嫁给旁人。

哪怕姨母说了,现下肚子还不显怀,不会被人发现,可万一……

万一嫁过去后,叫袁松泉发现端倪了,她该怎么办?

婚前就失贞,还揣着“野种”骗婚,别说她性命难保,怕是姨母也难逃其咎。

沈青梨越想越觉得惶恐,腔子里一颗心也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姑娘,小心!”梧桐的惊呼从身后传来。

沈青梨猛地抬头,险些撞上回廊转角处的朱漆柱子。

晚风卷起她的裙角,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许是因连日来的心神不定而脚下发虚,眼看脚步踉跄、身形摇晃时,手腕忽然被一道有力的大掌握住。

下一刻,她跌入一个温暖坚实的胸膛。

那胸膛里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冰片气息,抵去了几分暑气。

“没事吧?”

头顶传来沉金冷玉般的男声。

她惊惶抬头,对上一双透着一丝隐晦的幽沉黑眸。

“大、大郎君?”

沈青梨愕然,眼前之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大郎君,魏旻。

只见他一袭朱墨色长袍,乌发高束,许是天气炎热,他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冷白的脖颈。

而那双黑眸映着廊下灯笼的暖光,瞧着似乎比这炎炎夏日还多了几分灼人。

沈青梨慌忙后退半步,却因那拽着手腕的大掌尚未松开,裙摆扫过魏旻的鞋面,仿佛无声的撩拨。

“多谢、多谢大郎君……”

她低声说着,见男人还未松手,不禁下意识挣了一下:“大郎君?”

“抱歉。”

魏旻如梦初醒,手也像被烫到般迅速收回,“我冒犯了。”

“没事。”

沈青梨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他:“方才多亏了你,不然我就撞上柱子了。”

“小事而已。”

魏旻抿了抿唇,指尖不自觉攥紧了袖口,那里还留着她方才的体温。

稍顿,他垂下眼,望着她道:“沈姑娘方才在想什么,那般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