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姨母已经与她交了底,穿过九曲回廊时,沈青梨的手心仍是沁出薄汗。
不知为何,她对正院总是有种说不出的惧怕。
许是夫人的威严太盛?
然而不管她怕不怕,到底还是随着柳姨娘一道抵达正院。
正院里青砖铺地,因着再过两日便是中秋节,走廊四周还摆着新鲜淡雅的各色菊花名品。
秋风一吹,花香幽远,檐角悬着的风铃也在风中叮咚作响,格外清雅。
待到沈青梨随着柳姨娘一道入内时,王氏已然端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一身茜色织锦长裙更衬得她仪态端庄。
“妾身柳氏携外甥女青梨,来给夫人谢恩。”
柳姨娘施施然行了个礼,沈青梨也有样学样,袅袅婷婷福身:“夫人万福。”
“都起来吧。”
王氏懒洋洋的抬了抬手,或许是看在沈青梨明日就要出阁的份上,还特地让丫鬟给她们看了座。
这又免不得再一次谢恩。
几番寒暄,终于落座。
沈青梨只安安静静垂着一张雪白的脸儿,装乖巧温顺。
柳姨娘替她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对王氏千恩万谢的:“自打我们阿梨入府来,多亏得夫人宽容照料。”
“都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反成仇,这孩子明日便要出阁了,也算是托着府上的福气寻了个归宿。”
柳姨娘边说边掏出帕子,掖了掖眼角,感恩戴德的望向王氏:“我这外甥女可怜,这一年来能受夫人照拂,本就无以为报,夫人还特地送来那般贵重的添妆,实在是叫我们都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来,阿梨,快些给夫人磕三个头——”
沈青梨一听,愣了下。
姨母不是说明日才磕头的吗?
不过姨母说了,她照做便是。
只是不等她起身,便听上座一直沉默的王氏终于开了口:“不必了。”
“明日就要出门子了,这细皮嫩肉的,要是将额头磕出印子,那可就不美了。”
说着,王氏慢悠悠转动着手中的檀木佛珠,望向沈青梨,温和却又难掩锐利的目光在她眉间逡巡:“到底是要出阁的人了,虽说你并不姓魏,但好歹也是从我们国公府的门里抬出去的,一言一行也代表着我们魏国公府的脸面,往后在夫家,可要记得谨言慎行,温良恭俭,好好伺候夫君和长辈,莫要给你姨母、你表弟、还有我们国公府丢脸。”
这便是敲打了。
沈青梨心头一凛,忙福了福身,垂眸应是。
接下来,王氏又絮絮说了些相夫教子的道理,末了轻叹一声:“你虽说命运多舛,年纪轻轻就没了双亲,但好歹有个事事为你着想的好姨母……”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柳姨娘,“你姨母待你,当真是比亲生的还好了。”
柳姨娘知晓王氏这话是隐隐埋怨。
毕竟过去一年,的确因着自家外甥女惹了不少事端,王氏看不顺眼也正常。
面上却是神色未变,依旧浅笑盈盈:“夫人教训的是。阿梨性子单纯,又孤苦无依,我这做姨母的若不看顾着她一些,又有何人来为她打算呢?”
“好在如今总算是找到一门好归宿,我日后也能少操些心,安心照看六郎了。”
王氏闻言,心下不禁冷笑。
这个柳氏倒是个聪明有眼力见的,难怪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每月依旧能勾得国公爷去她那杨柳院宿上两回。
又说了一会子话,这场交际也差不多了。
柳姨娘见王氏抬手揉了揉眉心,心领神会,忙给一旁的沈青梨使了个告辞的眼色。
就在姨甥俩准备告辞时,院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随之还有丫鬟们的请安声与提醒——
“郎君们,柳姨娘正带着沈家表姑娘在里头和夫人说话呢……”
这话传入沈青梨耳中,她心底陡然一惊。
她下意识的回头,恰好穿堂风忽然卷起竹帘。
下一刻,三个修长身影撞进满室秋光。
只见府上三位郎君联袂而来——
大郎君魏旻身着藏青劲装,腰间配着的鎏金金银错蹀躞带熠熠生辉,悬挂的香囊随着步伐轻晃。
而二郎君魏奚一袭月白长衫,腰系丝绦,头戴玉冠,乌发高束,端的是君子如玉,温文尔雅。
四郎君魏缜虽然走在两位郎君身后,可一袭玄色锦袍衬得他眉目愈发俊朗。
尤其是那直直看向沈青梨的目光,犹如精准捕捉到猎物的鹰隼,锐利中又似藏着几分晦涩。
霎那间,空气好似凝固住。
沈青梨心口狂跳,手指也攥紧裙摆,耳畔只听得柳姨娘轻声提醒:“阿梨,愣着做什么,还不向几位郎君行礼?”
沈青梨这才后知后觉回过神,连忙低下头,避开三位郎君不约而同看来的目光。
“阿梨给三位郎君请安,郎君们万福。”
“起来吧。”
说话的是为首的大郎君,他略略一抬手,算作受了这个礼。
沈青梨暗暗松了口气,忙往旁边让开。
魏旻也好似没再注意她一般,带着身后两位弟弟,径直走上前,和王氏、柳姨娘见礼——
给王氏行的是全礼。
给柳姨娘是半礼,这也是看在她生养了六郎君的份上。
在这后宅之中,有孩子的妾侍,地位天然比没孩子的妾侍高。
“你们今日怎么有空一道来了?”
王氏见着三个丰神俊秀、身量修长的儿子,自然是喜不自胜。
不过刚扬起笑容,余光瞥见柳姨娘和沈青梨,又不禁僵住。
也不等大郎君他们回答,王氏就抬了抬手指,淡淡道:“明日青梨就要出阁,柳妹妹应当还有许多事要操持,我就不留你们了,先下去忙吧。”
沈青梨从未觉得夫人说话如此好听,简直宛若天籁。
她按捺住心底欢喜,正要跟着自家姨母再次告退,却听得横里一道磁沉好听的声音传来:“沈家表妹明日便要成婚了?”
沈青梨眉心一跳,而后缓缓地抬起眼,循声看去。
打从三位郎君来到,她一直提防着四郎君,生怕他在这最后关头又搞些什么事,却没想到——
最先开口的竟是大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