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青拿天鹅 作品

第三百零五章 所愿(下)

孙微转开目光。

她“嗯”一声,望了望门外:“阿茹和曹松呢?世子才回来,身边怎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我让他们歇息去了。”司马隽一脸的无所谓,从旁边的案上拿起一块糕点,咬一口,“夫人还未回话,怎不回房歇息?”

还要问?自是等他回来。

“此间甚是舒适,外头太冷,妾不想走动罢了。”孙微说着,触到司马隽的目光,忙有道,“且妾一心想知道闾丘颜的消息,睡不着。”

司马隽看着她,道:“七部尉正在缉拿闾丘颜,不过我料想,大约这回又要放跑了。”

这与孙微料想的无异。

闾丘颜竟然敢入京,自是做了万全的准备,而他们仓促应对,本就没有胜算。

“我还以为世子要亲自一追到底。”她道。

“我意本是如此。”司马隽道,“我的船快,闾丘颜的船迟早要被追上。不过,他突然在一处岸边停了船。”

孙微讶然:“哦?”

“此人狡诈,那岸边树林茂密,要么有伏兵,要么是个疑兵之计。我正与邓廉商议下突破之法,殷闻却赶来了。”他吃着糕点,道,“他转述了夫人的话,我便回来了。”

孙微:“……”

她看着司马隽的神色,想在上面找出一点说谎的迹象。

但他看上去,十分诚实。

“如此说来,世子是听了妾的话,这才收了手?”

“正是。”司马隽道,“夫人不愿意?”

孙微讪讪。

不管这是不是真的,司马隽毕竟回来了,她终于可以放下心。

司马隽见她起身,讶道:“夫人要去何处?”

“自是将这消息知会庾夫人。”孙微道,“她也在等着消息。”

“此事,我已派人知会了。”司马隽道。

孙微一愣。

只见司马隽也站起身来。

“天色不早。”他说,“我送夫人回梧风院歇息。”

——

说是天色不早,其实,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司马隽没有让别人跟着,自己打着灯笼,走在前头。

“我从京口回来路上,一直在思量着受伤时的事。”他忽而道,“若我当真醒不来,夫人可如是好?”

孙微也不知司马隽开了哪门子窍,竟突然懂事起来,会想这些。

她说:“世子说的是,从今往后,世子行事务必量力而行,当退则退,不可莽撞。”说罢,她又补充,“像今日这般就是极好。”

司马隽不置可否。

“我一直想知道,夫人所求为何?”他道,“夫人入豫章王府,看中了豫章王府什么?”

孙微一怔,道:“妾是个俗人,自是看中王府的地位,盼着日后能一直过好日子。”

“人之常情,称不上俗,”司马隽道,“除此以外呢?夫人是否还有别的愿望?”

他不等孙微回答,便道:“譬如我,我盼着太子效仿光武,一统天下,中兴皇室。为此,我愿倾尽权力辅佐太子。”

他说罢,回头问:“夫人呢?”

这是司马隽头一回如此郑重地说起自己的理想。

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衫。而他的眼神坚毅,好似夜色中的一团火焰,炽热而有力。

孙微忽然觉得,他今日问这个,并非想听自己说养老之类的话。

“妾之所愿,不比世子高深。”孙微想了想,道,“妾盼着天下再无战事,世子无须再上战场,平民无须承受战祸之苦。故而,世子的愿望若实现了,妾的愿望也就顺理成章了。妾与世子,仍在一条船上。”

司马隽深深看了她一眼。

“如此甚好,”他道。

他继续往前走,问:“夫人是何时有这想法的?”

上辈子要死的时候。孙微心道。

“年少时就有,至于是哪件事情触动了,妾记不清了。”

司马隽默了默,而后道:“夫人至少与我同心,甚好。”

孙微眨眨眼:“妾何时不与世子同心了?”

司马隽没有接话,却道:“我从小就知道,这天下没有平白无故的好意,故而凡遇到不寻常之事,总爱刨根究底。我对夫人的种种追问,亦是生性使然。”

“世子谨慎,总是不错。”孙微道。

司马隽“嗯”了一声。

孙微望着他宽阔的背,心中愈加疑惑。

她总觉得,他方才的这些话,很是不寻常

好似经历了生死,大彻大悟了似的。

“不过,我有件事想请教夫人。”只听司马隽忽而又道,“以夫人之见,我心中所愿,能否实现?”

孙微想了想,道:“虽然不易,但终归是可以的。”

“需要多久?”

孙微答不上来,一时结舌。

司马隽缓缓道:“夫人一定曾经替我卜算过,何不告知于我?”

孙微讶然:“世子不是向来不信妾的卜算么?”

“听听无妨。”

孙微想,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过他既然愿意听,她不打算放过机会。

“左不过两三年,无论成败,都会有了断。”

“两三年?”

“正是。”

司马隽盘算片刻,便知她对鲁娴的五年之约是怎么来的了。

“夫人所言了断,是如何了断?”

孙微直言:“太子若败了,世子将孤木难支,也难免落败的下场。”

“太子若败了,我也败了。”

孙微看着他,并不言语。

国破家亡不可轻言,司马氏已经从她的眼神里知道了答案。

他又问:“若果然如此,夫人又当如何?”

“妾与豫章王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世子若败了,妾也就难逃一死。”

司马隽顿下步子,看着她。

“夫人害怕么?”

那目光,让孙微又想起上辈子,司马隽来救她的时候。

“自是害怕,”孙微轻声道。

“即便害怕,夫人仍愿意留在豫章王府么?”

孙微注视着他,少顷,道:“愿意。”

司马隽目光深深,过了一会,转回头去。

“如此,我便不可败。”

孙微只觉这话意味深长,步子踟蹰,旋即又追上去,问道:“世子今日是怎么了?为何问这些?”

“夫人与我共同经历了生死磨难,有些话该说得更白才是,”司马隽望着天边渐亮的一抹云,道,“豫章王府是夫人的家,夫人但凡有所求,我都会竭力相助。不过有朝一日,夫人若是在豫章王府待不下去了,想离开,可否先告知于我?”

心头似乎被什么触了一下。

“若真有那时,世子会允妾离开么?”孙微问道。

司马隽并没有马上回答。

梧风院已经在眼前,司马隽望着那里,蓦地想起她刚入府时,常到小佛堂抄经。

有一日他夜里归来,正见她抄了近道,从佛堂回来。

道边的墙上爬满了白花,她拂了花枝前来,教他停住了脚步。

那情境,教他总是难以忘却。

每回经过这梧风院前,司马隽总会想起来。

尤其当她不在王府的时候。

“只要夫人坦诚相告,我会成全夫人。”

他的话如一阵风,轻轻地,落入孙微的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