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烨承却急了,蹲下身,看着牧青白的眼睛,压低了声音,像是周围有无数双耳朵在听:
“牧大人,你能使北狄三庭不攻自溃,您能使殷国江湖合而为一,还能把权倾朝野的相权击溃,您在殷国的事,我都有所耳闻,本王崇敬您经天纬地的才华,本王认定您既然能问出这样的话,就一定能助我登基大宝!”
牧青白还是笑,敲了敲酒杯旁的桌面,齐烨承连忙双手去拿酒壶,给牧青白斟满一杯。
“牧大人,您对殷国而言,有不世之功,殷国的女帝有眼无珠,才给您一个五品,她这个女人真是瞎了心了!”
牧青白抿着酒,眼里有笑意,还是不言语。
齐烨承眼里闪过一丝阴毒愤怒,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他自以为阴藏得很好,殊不知这一抹阴毒也被牧青白尽收眼底。
“牧大人,殷国女帝目光短浅,您乃天下无二的大才,您在殷国,屈才了啊!”齐烨承演技夸张,却也给足了面子:“牧大人,殷国版图虽大,然为君者不能识美玉,无才无德,不值得您为她鞠躬尽瘁!”
牧青白喝完一杯酒,放下酒杯,齐烨承又赶忙将酒壶提起,斟满。
这一次牧青白没有喝,而是说道:“我身在殷为官,是女帝臣子,如果殿下真心要我辅佐成就大事,就请想办法,助我离开大殷,不管如何只要能到齐国去,我能助殿下夺得齐国。”
齐烨承双眼迸发了喜悦,连忙作揖欠身:“牧大人放心,区区女帝,目光短浅,本王一定能助牧大人这尊飞龙脱离潭渊!”
齐烨承说完,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来到门外,便有幕僚凑上前来行礼。
“殿下。牧青白如何?”
“传闻不虚,牧青白果然是大才,大才者登高不惧,临危不乱。他见了本王,竟然丝毫没有怯场,说明他见过与本王齐平的高度,甚至登过更高!他绝非区区五品所能狭限,殷国的女帝真是瞎了眼啊。”
“奴婢恭喜殿下!纳得一名高才!”
“哈哈。这样的才俊,本王自是一定要收于麾下!”
门内。
牧青白烤着火,望着池塘里的鱼,忽然石灯的光被挡住了。
吕骞悄然来到池塘边,低头看着牧青白问道:“你跟齐烨承说这些,你想干什么?你想离开殷国?”
牧青白微笑,他知道吕骞在暗中听,既然选择在镜湖书院见齐国皇子,那就没打算瞒着吕骞,而且本来也没有什么好瞒的。
“荒唐!!你是陛下钦册的五品大员,你却抛下这份富贵荣华……”
“老吕啊,被所有人都孤立的人是没办法留的。”牧青白打断道:“文官对我,武将对我,都是一样的想法。”
吕骞漠然道:“哼!若非你想走,谁能赶你?”
牧青白笑道:“对,我就是让他们知道了我想走的想法,他们乐见如此!所以才会如此不遗余力的帮我!”
“为什么?”吕骞无法理解,只能开口询问。
“为什么?因为我的存在,破坏了他们的利益链条!而我的离去,能保住他们的安全无虞,你也是如此,我以后不在了,你的鱼,你的书院自然安全。”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离开殷国。人的出走要么是因为恐惧……”
“对,殷国有两个我所恐惧的人,一个是死人,一个是活人,他们俩一个是顶尖的筹谋者,一个可能是顶尖的筹谋高手!”
“不对,你这样的人不可能是因为恐惧,你连死都不怕。”
牧青白哈哈一笑,“老吕,你别怕,我知道,你忌惮我,因为我在你眼前,依旧不受你掌控,我不在你眼前,你怕我更加无法无天,到时候别说鱼了,怕是书院都要被我倾覆的巢给砸了,要么你现在杀了我,要么你就别怕!”
吕骞后退了一步,指着牧青白:“你……”
“你有点野心,你想握住我这把刀,可我还没被你掌握,我就要走了,这也是一种策略不是吗?好了吧,吕老头,就凭我们这交情,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吕骞愣了一下,鬼使神差的在牧青白身旁坐下。
牧青白笑着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些。
吕骞身子微微往前倾,牧青白却还招了招手,像是在戏弄一只老猴。
吕骞强忍着心里的屈辱,挪动了身子,又往前倾了些。
牧青白见他一脸悲愤,也没有再为难这个老先生,微微俯身到他耳边,轻声说了一段话。
吕骞的呼吸放缓,突然瞳孔一缩,眼底尽是惊恐,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
吕骞像是被针刺了一下,躯体上似疼得急了,‘腾’的一下从地上弹起,不可思议的看着牧青白:“你,你!”
“别你你的了,不让你知道,你非要知道,非要知道,现在好了吧,真知道了,你今晚睡得着觉吗?你以后睡得着觉吗?要说啊,人还是无知点才幸福,”
“牧青白,你是在玩火,你会引火烧身的!你就不怕到时候粉身碎骨?”
“你瞧瞧,你瞧瞧,你一大把年纪了,情绪不要这么激动,万一诱发心肌梗死,挂在我面前,我可怎么说得清哟!我这也算是给你长了个教训,你没有那么大的格局,你就不要这么好奇嘛!”吕骞往外疾走:“你太疯狂了!牧青白!你……”
“吕老头,我哪怕真告诉你了,你敢说出去吗?”
吕骞倏然扭头瞪着牧青白,“你凭什么以为老夫不敢?”
牧青白伸直手掌贴近耳廓:“你听。”
“听什么?”
“听哀哭。”
吕骞瞪大了眼睛:“哪里来的哀哭?牧青白,你少在这装神弄……”
“听你家里人的哀哭,听你三族的哀哭,听!仔细,仔细听。”
吕骞的喉咙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掐住,装神弄鬼的‘鬼’字被生生挤在喉间,只能发出一个可怜的气泡音节。
吕骞指着牧青白,涨红了脸:“你真该死!”
“没错,我该死!你怕,就刺死我!”
吕骞却一屁股坐在地上,哪里还有大儒风范。
灰蒙蒙夜色下,吕骞脸色黧黑:“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好朋友之间,有好东西要分享的嘛。”
“好朋友?”吕骞讽刺的蔑笑:“你这种搅弄风云的黑手,只是享受凌驾他人的快感吧!”
“我知道你对我有点忌惮,之所以告诉你这么多,就是坐实你的恐惧!认清我的歹毒!恐惧催生之下,你就会全力帮助我。”
吕骞冷然道:“对齐国的妥协只是权宜之计,你不要把陛下想得太浅了!齐国的压力很快就不复存在了!”
牧青白有些惊讶,“你这老头……你能说出这种话,说明你知道不少嘛!”
“我最起码知道邹文漾并无恙。”
邹文漾是谁?牧青白花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噢,对,在镜湖书院召开江湖各个掌门大会的时候,这家伙来挑过事,被自已当成鸡杀了。
“他去哪了?在京城没见有他的动静了啊,你还真别说,这家伙自从那一夜后,就悄无声息的没了。”
“哼!”
吕骞没打算说,牧青白也没兴趣再问了,只是笑了笑,好声好气的对吕骞解释,好像是在跟一个生气的老朋友解释:
“我没有小看陛下,陛下年轻气盛,当然不可能跟我一样是个软柿子,被人阴了就只能蒜鸟蒜鸟都不容易,所以我今夜故意让你知道我和齐国皇子见面,你一定会好奇,我一定会让你知道我的歹毒,然后你一定会帮助我。”
吕骞错愕的望着牧青白,“原来你是这么个打算!”
“当文武集团、儒坛,都逼宫……啊不是,都谏言,那陛下怎么的也得答应了,至于事后文武和你们儒生群体会遭到什么清算,那都是你们的事了,用一部分代价,送走我这尊瘟神,我觉得挺值的,你觉得呢?”
牧青白说完,起身朝正门走去,走到吕骞身边的时候,忽然忧愁的叹息,“唉,其实我觉得挺没意思的。”
“没意思?”
“是啊,没意思,京城里能让我认真对待的就那么俩,但是现在,一个死了,留下了一个连端倪都没露出来的谋划。一个跑了,带着一个很大的谋局。这京城里呆着实在没意思。你们又忌惮我,又被规则束缚,你们又不敢杀我。唉!”
牧青白说完,从他身边走过,出了门,没一会儿又折返回来,拍了拍依旧呆坐在地上的吕骞。
吕骞无神的回头。
“我忘了,我来的时候让虎子他先回去了,你得给我找辆车,送我回去。”
“滚!!”吕骞瞪了他一眼,拂袖离去。
牧青白笑了笑,“老年人火气真大。”
牧青白去找了书院里的助学,助学立马给牧青白安排了马车。
吕骞回到了屋内,灯火明亮,光线扎得他的眼睛有些不太适应。
适应了好一会儿,他绕到案前,提笔写下了几封书信,然后又迟疑着写下了一封奏疏。
奏疏上详尽陈明了牧青白方才说的歹毒计划,可是,等他写完最后一笔,又陷入了迟疑之中。
片刻后,吕骞将这封写好的奏疏付之一炬,又将灰烬用茶水搅和。
“也许,他在推动天下大势。”
吕骞又像是在说服自已一样,自语:“也许顺大势而为才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