闇路教练和雀田让柳风坐在长椅上, 体育馆内的喧闹声停滞了会儿,裁判重新吹响哨声后才恢覆正常。
“柳,怎么了吗?”
“身体稍微有点不舒服,不知道为什么。”
阵痛绵延不断, 柳风已经分不清此时他脸上的汗是累的还是痛的, 就连呼吸都在难受。
雀田拿了毛巾帮他擦汗,“要不要去医务室?!或者让队医先检查一下?!”
平常灵动的双眼现在空落落地垂向地面, 脸色是不正常的白, 柳风随意揉了揉眼尾,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暂时不用,我可能待会儿就好了。”
“柳, 别拿自己的身体问题不当回事,如果真的坚持不住就先离场。”闇路教练头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对柳风说话, 然后半蹲下去, 摸了摸他的额头, “没有发烧, 那是哪里不舒服吗?”
“不用担心,我好像就刚才难受了一下, 休息了会儿后舒服了很多。”
柳风努力扯出笑容,表现得跟平常无异,又捋了捋被打湿的头发, “我还能继续打——如果这局没赢的话。”
成年人不是很赞同,“比赛重要,身体更重要。”他明白柳风绝对不会因为无缘无故的原因叫停的,刚才的发球很明显,并不像所说的“就难受了一下”。
“哔——”桐生八扣球得分了, 狢阪拿到赛点。
“教练,我并不是因为自大地认为队伍离了我就不行,只是很想打完比赛,想赢下它,并且尊重我的对手。”
柳风留下这句话就和尾长涉交换上了场,一年级学弟有些愧疚,觉得自己没把握好,他鼓励地拍拍学弟肩膀。
“刚才小风是怎么了?”看台上的研磨来得晚,错过了第一局,但第二局是从头到尾都看完了,他杵杵同样担心的黑尾,“小风第一局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没有啊,很正常,但刚刚发球失误了,应该是下去做调整而已吧。”
跟黑尾一样想法的人还有很多,包括狢阪的云南,他看着柳风上场后心里下意识松了口气。
不是身体原因就好。
“柳学长,还好吗?”赤苇问。
“嗯,没事的。”
枭谷和狢阪24:25,轮到猯望发球。
“我来!”鹫尾后排一传,赤苇望了一眼柳风,还是觉得这球传给木叶。
“喔!!!”观众席发出惊呼。
枭谷的扣球被狢阪接起,又被打了回去,但同样没有得分,球的速度很快,木兔鱼跃救后立即爬起来,“赤苇!把球给我!”
又是明显的“三人快攻”站位,臼利满左右看了一圈,“拦网!”
木叶的扣球再度被接起,两边都不愿意输掉这一局。
“一触!”柳风延缓了桐生八的重扣,枭谷组织快攻。
“木兔的扣球又被接了起来!两所学校已经僵持了好几轮!真是十分精彩的一次比赛!”解说员越看越激动,他很期待这一分会是谁拿到手。
“还来?”木叶跟柳风双人拦网,手都被轰偏了位置,不过后排的猿杙补救得非常及时。
球飞到网的上方,柳风和桐生八同时起跳,要将球按到对方的场地。
没什么力气了,还痛得要死,但柳风依然用劲,以比对手高出几公分的优势把球压了下去。
25:25。
“跳那么高?超人吗?”
所有人都很累,臼利满压着膝盖喘气,“为什么打个比赛这么痛苦啊?”
“枭——谷——加油!!!”
“狢——阪——加油!!!”
隔壁场的稻荷崎此时也来到了赛点,宫侑听着枭谷那边的声音,声势无比浩大。
稻荷崎先前赢了一局,现在跟鸥台比分23:24,比赛倒是没什么,主要是对面那个羽毛球头真的让他很恼火,总是露出一副“被我打脸了吧”的嚣张样。
“你的智商又开始降低了吗?不冷静的后果我想你是知道的。”宫治想让宫侑快点沈下去,被挑衅带动情绪的话肯定会像上次一样,把球直接发出界。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话真多!”
宫治皱眉,如果不是还在比赛,他绝对会跟宫侑打起来的。
鹫尾发球,他熟练的大力跳发成功让狢阪一传乱了,虾夷田扣球,木兔一传。
柳风跑到球下面,“我来!”
“啪!”
“木叶跟柳风打出了一记完美的快攻!”
从国中三年级只能给木兔传球,他逐渐成长,不再局限于同一个人,面对其他人,柳风像今年春高为樱成传球那样,给木叶传出了堪称完美契合的一次快攻。
“小柳!!击掌!”
木叶兴奋地擡手跟柳风庆祝,“这次比练习过的每一次都要好!”
还差一分,就能赢了。
赢,柳风问自己,为什么突然执着要赢,他身体深处的痛苦波涛汹涌,像有随时能割断细线的利刃,一点一点磨着。
大概就是不想输而已吧。
*
“哦哦哦哦!!!枭谷赢了!”
最后一分是木兔拿到的,大家聚在一起庆祝,柳风微低着头,赢了后好像更痛了,但其实是分不清的,因为早已麻木了。
比完赛两队握手,臼利满没有沮丧,“赤苇君,我们春高见。”
“嗯。”
云南的手比柳风的大了很多,几乎要全部圈住了,他触碰的第一反应是——怎么这么冰?
“是不舒服吗?感觉你的身体很冷。”
“嗯?没有,我常年都是这样的,体温比平常人低了点,谢谢关心。”
猯望岔过来想跟柳风握手,“柳君,你好。”
云南拉着他躲开了,很是嫌弃,“先把你手里的汗擦干净再说可以吗?”
“我刚刚擦过了!我还是很爱干净的!”
“柳学长,走嘛?”赤苇叫柳风。
“不好意思啊,我得先过去了。”
快速跟猯望握了手,柳风连忙跟上队伍,“希望还有下次比赛。”
“……刚刚打完比赛,他的手为什么这么冰?”
云南:“不知道,可能体质原因吧。”
枭谷赢了后柳爸爸给柳爷爷发消息,问他看到没,老爷子装没看见,悠哉悠哉坐在客厅里。
“爱子,你这次说错了。”他大声朝院子里正在浇花的爱子说。
这还是第一次柳爷爷见柳奶奶的话没得到应证,感觉还挺奇妙,这让他终于感觉到一点儿妻子其实也是一个普通人的事实。
宫城这几天天气不错,爱子种的花也开了,在院子占了一大片,她拎着水壶直到里面的水用光,听见丈夫调侃的话也没生气,反而笑起来。
“真的吗?小风他们赢了?那还真是——太好了。”
柳爷爷进了厨房开始做饭,撞见进来的柳奶奶,“怎么把刚开的花剪了?”
“今天比较开心,想把这份开心分享给神明,花是献给神明大人的。”
柳家因为爱子巫女的身份,供奉有神棚,因为她平时就很虔诚,柳爷爷没有在意,只是提醒她待会儿记得出来吃饭。
爱子抱着花走近神棚,她的人生几乎三分之二都献给了神职,强大的预言能力把她推上了名誉与权力的顶峰。
“神明大人,向您问安。”
老人神态虔诚,屈膝跪住,先把花摆得整齐,再照看明灯是否还亮着,她拜了三拜。
浅黄色的火苗因为爱子的动作被牵扯到,东歪西扭晃了几下,照亮了桌前的一小片区域,打下的阴影晦暗极了。
“哈。”
安静的房间内突兀地出现了这声不屑意味十足的语气,爱子神色如常,如果有谁在大概都想不到这是她。
*
时间是流动的,它没有折返性,人类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它的远去。
小时候妈妈经常感慨爱子长得太快了,眨眼间就成了大孩子,而她脸上的痕迹也越来越多,没有人能够永葆青春,一成不变。
自出生起就成长在十字文神社的爱子,漂亮,聪明,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妈妈教的所有东西,先辈们记录后留下来的古书被她读了千遍万遍。
但这个世界是没有故事中那么神奇的能力存在的,神明丶鬼怪丶妖物丶灾厄丶巫女等等,就只是故事。
她不懂自己根本没有什么预言能力,或者什么巫女的神奇之处,来十字文神社的人却那么多。
“爱子,我们要对神明永远保持虔诚,我们十字文一族是被神明关注的人,这是求之不来的幸福。”
“你没有感知到能力很正常,只要再努力努力,你会是我最骄傲的孩子的。”
可是没有就是没有,沈溺在臆想中的妈妈简直像疯子,或者说,每一代十字文的巫女都是疯子。
20岁的时候,妈妈去世了,爱子一个人处理了后事,她那晚坐在院子里看了整晚的桂花,天亮后决定自己要一辈子都守在这里。
愚昧就愚昧吧,她想,自己可能早就被驯化了,注定要一辈子停留在这里,没了任何亲人的神社,真的空得让人害怕,那一刻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妈妈一直不敢让她离开。
春去秋来,时代变化得很快,古式建筑逐渐被高楼大厦所替代,出现了各式各样的汽车丶手机丶电视丶电脑,来神社的人越来越少,年轻的孩子们提起巫女大概都是动漫里的形象。
“现在为您转播的是春高男子组十六进八的比赛现场,今年来自宫城的乌野高校和东京的音驹高校倍受关注,两位教练之间约定已久的‘垃圾场对决’——”
爱子喜欢听着电视机里的声音午睡,因为那样不会显得太安静,她迷迷糊糊靠在门框上,望着因为种不活而彻底枯掉的桂花枝,跌入梦乡前她想,希望这次能看见妈妈。 2018年,随着72岁的爱子因病去世,曾经辉煌一时的十字文一族彻底宣告消失。
1960年,14岁的十字文爱子迎来了第二次重覆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