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问佐久早, 喜不喜欢柳风。
佐久早会说，不喜欢。
如果问讨不讨厌。
佐久早会说，不讨厌。
他坦诚自己的内心，这个介于刚刚好丶卡在中间值又完全不会偏向任何一边的感情, 才能让佐久早有安全感。
一种不会失控的安全感。
他习惯做好最坏的打算, 比起不怎么好听的“消极”一词，佐久早喜欢用“谨慎”来代替, 谨慎好像能让所有未知的事物变得那么可知一些。
最初的他对于柳风有种本能的讨厌, 像忧郁的心情讨厌突如其来的暴雨，像刚铺好的沥青路讨厌疾驰而过的卡车, 像初春黑滞的泥巴讨厌破土而出的草芽。
讨厌到恨不得离柳风越远越好。
国中时古森问他，“你明明就不讨厌柳前辈啊, 为什么总是臭着表情？”
不知道古森从哪得来的荒谬的结论，反正佐久早不想听, 他认为自己对柳风的讨厌非常明显, 甚至明显到不像平时的他了。
可也是这个想法, 让佐久早恍然, 过度将情感压在天平的任何一方都会导致事情的不可掌控，还不如就站在中间, 把柳风放在不近不远的位置，置身事外。
“柳。”
佐久早重覆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他没有弯腰, 只是微低着脑袋看柳风仰起的脸，因为很多时候不太喜欢直视眼前的人，在这一刻偶然得来的私心里，他才猛地发现，柳风侧脸颊有一颗很小很小的痣。
“没有, 我哪里变了？不是跟以前一样吗？”
打打闹闹的日常，疲惫而又充实的训练生活，柳风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喜欢时不时就逗逗可怜的朋友们，或者幼稚地说些中二的话，灵动漂亮的表情让人觉得这个夏天都是甜的。
佐久早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可柳风给他的感觉就是在一天天安静了，不是外表的变化，而是仿佛灵魂在悄悄死去。
“你的眼眶为什么变红了？”
一根粗糙的手指不打招呼直接按到了柳风的眼尾，连带着颤抖的睫毛也被压下去部分，佐久早注意到他不适应的闭眼，便没多作停留，手收了回去。
“这几天眼睛有点不舒服……可能是被我揉得多了，它会自己好的。”
边说还边上手去揉，这下眼皮也染成了红色，佐久早连忙捉住柳风的手，语气生硬，“那就别动了，眼睛不想要了吗？手上有很多细菌的。”
“好吧……干嘛对我这么凶。”
“你是三岁小孩吗？还需要我给你科普这些简单的事情？”
柳风耍无赖，“我的眼睛不舒服你还这样说我，我不管，你要请我喝纯牛奶！”
“……喝了三年也没见你长高过。”
佐久早的话直击心灵，柳风抿着唇，过了会儿反扣住男生的手，装模作样要递到嘴边，“信不信我咬你？”
“我觉得你的智商也没有长，到底是怎么拿的年级第一？”
真的，完全说不过他。
柳风可怜巴巴地蹭蹭脸边的手心，佐久早被他这个突然的动作搞得不上不下的，浑身僵硬，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干脆放任了不靠谱前辈的幼稚举动。
过了几秒，柳风说出的话差点让人气死，“圣臣，你的手好糙，刮得我脸疼。”然后甩得飞快，好像很嫌弃他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抱歉，谁让你说我长不高的！”
“……我先回去了。”
“哇！再和我说说话吧！圣臣？圣臣？圣臣圣臣圣臣圣臣——”
幸好这里人少，要不然就能看见柳风死皮赖脸扒拉佐久早衣服的样子，洁癖阴郁男刚洗完澡换了身白衬衣和黑长裤，衣摆全扎进了腰间，线条顺着宽肩窄腰收拢回下方，而此时背面被一只手扯着，想走也走不了。
“松手。”
“不要，你留下来我就松开。”
佐久早叹口气，又走了回来，他从兜里掏出纸巾把椅子擦了一遍，顺便让柳风起身也擦了他的位置才愿意坐下。
“谢谢圣臣……圣臣刚刚是看到了我才过来的吧？”
这个问题佐久早没有回答，他问柳风，“怎么会一个人到这来？”
“来看落日。”
“如果你智商正常的话，落日在反方向。”
“就是因为落日在另一边，我才想到这来。”
因为看见下沈的太阳就好像看见了自己，他也在下坠。
柳风收起自己那些有的没的，他见佐久早明显收拾过一遍，“阿侑他们把汽水弄到你身上，你现在还在生气吗？”
提到那冒失的两人佐久早就想起刚才楼梯的场景，“没有，他们已经道过歉了。”
“肯定是被北知道了，要不然我估计他们现在还在争论到底是谁的错。”
太阳彻底没下去，天还有几丝亮光，佐久早静静陪着柳风，也不主动挑起话题，不过柳风说话他就会接。
“圣臣，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消失了，你可以慢点忘记我吗？”
佐久早沈默了会儿，“柳，你是要赴死了吗？”
他说完自己先不高兴起来，“你最近到底怎么了？不要问我这种无聊的问题。”
“好吧，其实是我最近跟妈妈一起看了很多狗血的电视剧，里面总是女主得病了然后跟男主生离死别。”
“……？”
佐久早真不知道该怎么吐槽柳风了，同时心底也有点不舒服，“少看点那些东西。”
他直视前方宽阔的草坪，肩膀蓦地一沈，同时比以往都更浓烈的香味环绕上来，占据了佐久早的全部。
柳风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发顶抵在佐久早的耳朵，痒痒的，平缓的呼吸很安静，如果不是离得近了甚至听不见。
路灯亮了起来，悸动的心完全跟随另一个人在跳动，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太难受了，佐久早想，他还是讨厌柳风的。
讨厌在荒芜的地方撒下一颗种子，讨厌种子发芽，更讨厌它还在生长。
“柳？”
没有回应。
佐久早轻轻牵起柳风的一只手，缓缓展开，思索片刻，摘下了黑色口罩，低头慢慢贴上去，柔软的触感比长了厚茧的指尖感受得更深切，他情不自禁深陷进去，高挺的鼻梁抵进柳风的手心。
他最害怕与柳风对视，那双长情的眼带着魔法，仿佛黑色对黑色具有天生的吸引力，让人神魂颠倒。
手机震动了下，佐久早发现饭纲和古森都给他发了消息问去哪了，屏幕被摁灭，佐久早又喊了一声柳风。
六月的枭谷校园文化节已经有了经验，这次佐久早轻车熟路抱起了柳风，上回还穿了厚重华丽的宫廷裙，这回人轻了不少，稍微用点力就能成功。
柳风模模糊糊靠在人肩膀上，终于清醒了点，他睁眼只看到佐久早凸起的喉结，“圣臣？”
“嗯，刚刚怎么叫你都不醒。”
“真的吗？”
前面就是公寓楼的大门了，柳风是困，但还没困到敢真让佐久早一路抱着他回宿舍，刚想下来，就听到青木的声音。
“佐久早？柳？”
陪朋友逛了一圈的青木打算带着他们回去休息，但没想到在楼下碰到了两人，还有这个姿势，啊？
男生僵硬地问：“你干嘛抱着柳？”
朋友们听不懂日语，只能从表情猜出来一点，青木现在很不高兴。
柳风早在青木出现的那一刻就缩回佐久早怀里了，他尴尬地伸手揽住男生的脖子，努力把脸藏进去，想装作没醒的样子。
完了！好丢脸！还被同辈看到自己被后辈公主抱，他感觉自己可以原地找条缝钻进去了！
佐久早好像笑了，喉咙里压着声音，他故意掂了掂怀里的人，让柳风藏得更好，“柳前辈睡着了，我抱他回去。”
“为什么不直接叫醒他？这样没必要吧？”
“叫不醒，睡得太沈了。”
亚瑟摸着头尴尬地杵在一边，他捅捅另一个男生，“哇，这是什么场面？”
“不知道，难道这个男生是芭比娃娃的男朋友？”
青木听得火起，咬牙切齿，转头，“我听得见！”
柳风悄悄捶了捶佐久早，示意他快点走，不要再多说话了。
“你不是有洁癖吗？我来抱他上去吧。”青木靠近，“而且我的力气比你大。”
完了完了完了！如果给柳风一个机会，他一定会老老实实吃完晚饭就回宿舍休息，而不是发神经乱逛。
佐久早感受到柳风的紧张，横在腰间的手隔着单薄的衣服顺着脊骨往上滑，慢慢摸到他的后颈，然后安抚似地顺毛，骨节分明的大手完全盖住了露出的白皙皮肤。
他压了压柳风的头，“不用了青木学长，我来就行。”
说完直接绕过了在场的几人，并不在乎他们的奇怪目光。
柳风长舒一口气，忘了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要从佐久早怀里下来，他自然地搂着男生，“之前在食堂的时候就被青木的朋友误会了，刚刚绝对又发生了什么我不想知道的东西。”
“那就别管。”
佐久早到了拐角，干脆利落放人落地，“你刚刚在担心什么？”
“很丢脸啊！”
其实更多的还是害羞，但柳风绝对不可能说的，“还有，你刚刚居然叫我前辈？听着挺稀奇的，现在可以再叫一声听听吗？”
佐久早无语，转身就上了楼梯，无论柳风在后面怎么喊他都不搭理。
“圣臣，再叫一次前辈吧，我明天请你吃酸梅！”
“……”
“圣臣～别走那么快啊，我开玩笑的！”
“……“
“圣臣？圣臣？圣臣——”
好烦，柳怎么会这么烦，跟个甩不掉的黏人精一样，他是没了我就会无聊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