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珩在知道他是失去了所有关于前尘往事的记忆之后, 也倍感唏嘘。同时也更能够理解他的反应了。
但是楚东阔毕竟还不能完全信任赵子珩,因此对他的话多少还留有馀地。只是这些赵子珩都不在意,他在意的是, 楚东阔愿不愿意随自己回京城。
按照楚东阔自己的说法,从他重新拥有记忆的第一天起,他人就已经身在大食国了。他最初醒来是在一个庄园里面的苦工房里。
他还有印象的便是自己当时后脑受了伤, 经常时不时地头疼,而他那时候身上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伤痕,他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由于他语言不通,无法与人正常交流沟通, 便只能遵照庄园管事的动作指示,每日如同机器一般运转干活。
直到很久以后他终于能听能说大食话了,他在那个庄园里面也干了很久的活了。他也曾问过别人自己的来历,可是没有一个人说得清楚。加上庄园里面其他的苦工之中也有好几个孤家寡人的, 他便也以为自己与他们是一样的了。
赵子珩猜测, 也许楚东阔当年突围之时便已身受重伤失去意识, 而他的马儿驮着他一路往西奔逃,指不定这中间便被大食国的庄园主撞上了, 也许看在楚东阔可以充个壮劳力的份上便顺手搭救了他。
只是单从他的经历来看,应该便可以堵住那些说他贪生怕死向戎狄投降的说词了。
赵子珩忽然说了一句什么, 楚东阔皱了皱眉,回忆了一下问道:“你说的, 可是戎狄语?”
“哦~?”赵子珩露出一点感兴趣的表情, 问道:“你知道?”
楚东阔摇摇头道:“不知道,只是听着调子有些像,至于说的什么就听不懂了。”他眼神坦然,表情也无丝毫的异样。
赵子珩便笑了笑, 道:“遇见戎狄人听见他们叫唤,我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楚东阔便好似舒展了眉眼,道:“我手里的商队自来不与戎狄人做生意。不知为何,总好似看他们不顺眼,便是在城邦里面见到了来往的戎狄人,心里也觉得老大不舒服。”
他拍了拍赵子珩的肩膀,爽朗一笑道:“今日听你一说,我才明白了,原来当年戎狄便是我们的死敌,怪不得我怎么都看不惯他们了。”也是因了这一点,他才对赵子珩所说的自己的身份更容易接受。
他如此坦荡,赵子珩心中倒是不自在了一下。方才他那句戎狄语其实还是存了试探的意思。他从感情上,自然相信表叔是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绝不会是贪生怕死之人;可是出于理性与公义,他还是不能太过于草率。
而在帐内两人说着话的时候,外面的暗卫们正全神贯注地戒备着。
据探查的人回来说,附近确实发现了豺狼的踪迹。鉴于豺狼阴狠狡猾又残忍嗜杀,且还是群聚性动物,角三吩咐下去,今夜所有人两人一组,以赵子珩的营帐为中心围成一圈,轮岗护卫。
他又派人将附近的树枝砍伐了一堆回来,燃烧起的篝火蹿得老高,将营地这一方天地映照得明亮可见,任是什么魑魅魍魉都无所遁形。
角三也令人去湖泊的另一边通知了那拨商旅,让他们最好是换个地方,到他之前选定的那处地方落脚过夜。
月上中天之时,那拨换了位置的商旅中有人发出一声叫嚷。他的同伴忙围上去一看,只见林中出现星星点点的绿光......
随着窸窸窣窣的响动,风中隐约传来树林中豺狼的低咆声,那绿光也越来越接近,待人们能看清那绿光是什么的时候,有人直接便吓得瘫倒在地。
“救命啊——!”
林中出现了数目惊人的豺狼。所有人都被叫醒了。旅队中的男人全部分发了可供抵御的武器,女眷们则全部躲在马车内瑟瑟发抖。
这样的动静自然也引起了赵子珩这边暗卫们的注意。
如此数量众多的豺狼的出现非比寻常,角三几个都不认为这只是巧合。既然来时能够遇到刺杀,那么刺杀不成再另辟蹊径引来了豺狼,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了。
豺狼动作快又擅突袭,看准了薄弱环便三五只一起冲上去咬住。商旅队有个矮小男子发出凄惨的哀嚎声。
就这么一下,其他人顿时慌了手脚。他们一拥而上要去救人,结果原本的防护圈就有了大大的缺口,豺狼开始伺机攻击。
“咻——咻——咻——”
“嗷——!”
连续的利箭从赵子珩这边营地射出,瞬间穿透几只咬住了人的豺狼的脖子丶眼睛丶眉心......
豺狼们吃痛松口,可是被咬的那个人已经见血了,手臂的洞穿伤十分严重,有鲜血汨汨流淌,而浓重的血腥味则让这些食肉动物更为激/狂。
角三皱眉。商旅队的人已经乱起来了,那边领头的根本控制不住场面,有些人手上的刀都快拿不住了。再这样下去,那些人都得成为豺狼的口粮。
赵子珩从营帐中出来,看到外面的情形,立刻下令将旅队的人接应到他们营地。豺狼凶猛,如今看来,他们应该也是无妄之灾,若是受了他的牵连,那他就更不能见死不救了。
这边营地原有的包围圈不变,但是音律营的护卫全部拉弓引箭,背对背两排往外延伸出去,中间留出空间,徵四走在最前,两边营地形成一个漏斗状相接。
徵四对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中年管事道:“去,把人都叫出来。”
那中年管事已是一头的汗,就怕今夜把命折在这里了,一看有人帮忙,忙不叠道:“好丶好,某这就去叫,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一开始他们有人发现了豺狼,中年管事也不是拎不清的人,先前的一点龃龉在生命安全面前算不得什么,想到之前看到徵四还有他身后的那些年轻力壮的小夥,便想着通知他们一声结个善缘,万一有危险了互相都能搭把手,他们也能寻个助力。
可是从徵四这边反过来提点他们换个地方宿夜,他自己亲自来这边瞧过一眼之后,他就看出来了,这一行人不一般啊!
如今果然如他所想,看看这些人的行事身手还有他们配备的精良武器,那都是严控的铁器,分明就是只有官兵才能持有的!
中年管事知道自己这是遇上贵人了,庆幸自己之前没有与人起冲突的同时,脑子里不由自主就转了起来,想着有没有可能借着这次契机与这些贵人搭上关系......
马车上下来了几个被外面的阵仗吓得抖抖嗖嗖的女眷,中年管事赶紧上去道:“有贵人相帮,小姐快先过去!”
那位小姐便是之前在湖中沐浴的姑娘。看起来也不过十六七岁,柔柔弱弱的一个女子。她顺着中年管事所指看向了徵四,大约是认出了他来,脸蓦地一红,垂下了修长的脖颈。
想来方才她已经睡下了又忽然被叫醒,长长的墨发垂在身后也来不及挽起,随着她低头的动作,柔软的发丝从两颊滑落,半掩了那张白皙秀美的脸。
可惜这会儿个个都把心思放在如何应对豺狼上,也无人还能分出心力来欣赏美人儿。她身边的两个丫鬟扶住她,催促道:“小姐,我们快过去吧!”
被豺狼围攻的场面实在可怕,她们也是一刻都不愿意在这里停留,只想进到那边看起来就十分安全的营地里去。
那小姐便擡头,笼着愁眉叮嘱中年管事与其他夥计们必要小心,然后才软软道:“走吧。”
主人家一走,那些夥计的防护圈子便急忙往内缩,在徵四这边护卫们的掩护下,商旅队的人如豆子入壶一般,慢慢地全部都转移进了赵子珩的营地。
角三令人燃起了更多的火把,全部插在了外圈,又在内圈升起了多个篝火堆,豺狼惧火,并不敢越雷池一步,只能在最外围焦躁地来回走动,龇着一口尖牙发出“呜嗷”咆哮的声音。
赵子珩一直站在营前看着,直到商旅队的人全部安全过来了,他才转身进去自己帐内。剩下的事情,自有角三他们处理,这等小事无需他出面。
生命没有了威胁,放松下来的中年管事心里就打上了别的算盘,他找上徵四,一脸感激地说要亲自去向主人家道谢。
徵四不甚在意地回道:“举手之劳罢了,丁掌柜不必介怀。”说完便自要去忙自己的事情。
丁掌柜忙追上去,拉住徵四,腆着脸笑道:“看您这说的,攸关性命的大事,对各位也许不过是擡擡手的事儿,对我们却是救命大恩啊!”
徵四这会终于停下脚步,他上下打量着丁掌柜,直看得丁掌柜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才似笑非笑道:“既然知道是救命大恩,便该安分些。”说完便不客气地丢了丁掌柜的手,转身离去。
丁掌柜僵在原地。角三早注意着这边动静了,徵四一走,他便晃过来,一副大爷样子吊着眼对那丁掌柜道:“干什么呢干什么呢!别瞎到处乱跑!回你们那边儿去,要敢坏了爷的规矩,给你们全赶出去!”
“诶诶,对不住对不住了,”丁掌柜吓了一跳,忙连声道:“某这就回去丶这就回去,爷您息怒啊——”
“啧!”角三把脸一甩,便走开了。
丁掌柜在徵四那里碰壁,又遇见角三这样“豪横”的,再不敢打什么跑上贵人金大腿的主意了,灰溜溜地就回了徵四一开始给他们商旅队划定的地儿去。
小丫鬟见着他回来,忙迎上去道:“丁管事,小姐请您过去。”
丁掌柜皱了皱眉头,他刚在别人处吃了挂落,这边那“小姐”又找了上来不知道又有什么事情烦他,霎时间心里便生出气来。
可是想想出来前夫人交代的话,还是忍了下来,跟着那丫鬟去见小姐。
先前考虑到商旅队里有女眷,徵四便让人腾出了一个帐子给他们,这会那位小姐便被安顿在里面。而商旅队的其他人则只能守着火堆过夜了。
丁掌柜看看这挡风的营帐,再想到里面的那位“小姐”,眼中闪过一丝嫉愤。
“小姐,丁管事来了。”小丫鬟在门帘外通报了一声。
里面便传来一道轻柔的嗓音道:“快请进来。”
丁掌柜又变换出一张笑脸,进了帐子里去,摆出面见小姐的规矩,微垂着头道:“不知小姐唤某前来,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