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丹尼斯市政厅的煤气灯在寒风中摇曳不定。让·马克踩着吱呀作响的松木楼梯登上三楼,靴子上的马刺在寂静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走廊尽头那扇橡木门上,黄铜门牌反射着微弱的灯光,"市长办公室"几个字在煤烟熏黑的墙壁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他摘下礼帽,用手指轻叩三下:“市长先生,有消息了。”
门内传来瓷器碰撞的声响,接着是亨利市长带着困意的声音:"进来,马克。"
办公室里,一盏蒂芙尼玻璃台灯在桃花心木办公桌上投下琥珀色的光晕。亨利·勒米厄市长披着睡袍坐在真皮扶手椅里,手里还攥着半杯波本威士忌。壁炉里的余烬勉强维持着温度,墙上那幅林肯总统的肖像画在昏暗光线中显得阴晴不定。
"市长先生。安迪·威廉姆斯警长正在楼下等候。"
亨利放下水晶酒杯,杯底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蓄着精心修剪的灰白络腮胡,"威廉姆斯?"他眯起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上的镀金拆信刀,"那个顽固的德州佬?"
"正是码头区警长。"马克注意到市长书桌上摊开的文件——正是上周他亲自签署的,削减码头区警备拨款的命令。
亨利突然站起身,睡袍下露出皱巴巴的亚麻睡衣。"见鬼,他最好有充足的理由。"
马克看见市长的手指在拆信刀上收紧,指节发白。"他说...是关于勃朗特先生的事。"马克压低声音,"他说您会明白的。"
亨利的表情瞬间凝固。他转身望向窗外,玻璃上倒映出他疲惫的脸。"让他在会客室等着。"市长声音突然变得嘶哑,"我需要...换身衣服。"
安迪·威廉姆斯坐在红木雕花的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警徽边缘。会客厅的电气灯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橡木地板上,壁炉里的木柴发出轻微的爆裂声。墙上的镀金挂钟显示凌晨四点二十分,秒针走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当会客厅的双扇门被推开时,安迪立即起身,靴跟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市长先生。"
亨利·勒米厄市长身着黑色双排扣礼服,领结一丝不苟地系在浆洗挺括的衬衫领口。他右手夹着一支古巴雪茄,左手拄着乌木手杖,手杖顶端的银质杖头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坐下聊,安迪局长。"他的声音温和得像是老友叙旧,仿佛过去两周里那些刁难从未发生。
安迪保持着军人般的坐姿,后背挺得笔直。熏黑的制服袖口还带着火药味。"市长先生,今晚勃朗特先生的宅邸发生了一场可怕的袭击。"
亨利在对面扶手椅落座,慢条斯理地剪开雪茄尾端。"我听见了,"他点燃雪茄,烟雾在两人之间缭绕,"整个橡树区都被搅得鸡犬不宁,连我这个老头子都被从被窝里拽出来了。"
"这是我们的失职。"安迪的声音低沉沙哑。
亨利摆了摆手,袖口的袖扣折射出光芒。"说说具体情况。"他透过雪茄的烟雾观察着警长疲惫的面容。
安迪深吸一口气:"我带人赶到时,勃朗特庄园的前院已经横七竖八躺着几十具尸体。那些暴徒挟持着勃朗特先生退去,我们..."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损失了十几兄弟才攻进去,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亨利的雪茄突然停在半空,灰白的眉毛拧在一起:"安吉洛被他们带走了?"他的声音陡然提高,"是绑架?要多少赎金?"
"以我多年的执法经验判断..."安迪从内袋掏出一块染血的手帕摊在茶几上,里面包着半枚断裂的怀表,"这不是绑架。更像是一场报复……"
手帕上的怀表盖内侧刻着一行小字:"致安吉洛——永远忠诚的朋友亨利"
亨利眯起眼睛,盯着那块镌刻着"永远忠诚"字样的怀表。煤油灯的光线在镀金表壳上跳动,将那道裂痕照得格外刺眼。他缓缓抬起眼睑,灰蓝色的眼珠转向站在一旁的马克:"马克,你怎么看这件事?"
马克微微前倾身子,手指不安地摩挲着怀表边缘:"勃朗特先生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他谨慎地选择着措辞,"从码头工会到新移民帮派,甚至..."他的目光在市长和警长之间游移了一下,"甚至是那些西部匪帮。我认为安迪局长的判断基本合理。"
亨利将雪茄凑到唇边,深深地吸了一口。古巴烟草的浓郁香气在口腔中扩散,他闭目品味着这价值十美元一支的奢侈品。烟雾从他鼻孔缓缓溢出,在灯光下形成诡谲的漩涡。"这么说..."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我们的老朋友安吉洛,是回不来了?"
安迪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伸手将染血的怀表重新包好:"根据现场痕迹判断,暴徒们带着...某些物品离开了。"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考虑到圣丹尼斯周边的沼泽环境,勃朗特先生现在很可能..."他的目光直视着亨利,"正在某条鳄鱼的消化系统里进行最后的旅程。"
会客厅突然陷入死寂。壁炉里的木柴发出"噼啪"的爆裂声,远处市政厅的蒸汽锅炉传来低沉的轰鸣。亨利的指节在乌木手杖上收紧,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马克注意到市长的瞳孔在听到"鳄鱼"这个词时骤然收缩。
"真是..."亨利突然轻笑一声,用雪茄指了指安迪,"真是专业而形象的描述,警长。"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远处沼泽方向升起的晨雾,"那么,你们找到那些...暴徒的线索了吗?"
安迪缓缓从身旁取过一摞皮质封面的账本,厚重的册子在橡木茶几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抱歉,我们当时没能力发起追捕,不过我们在勃朗特先生的保险柜里找到了这些。"他抬起眼帘,眼珠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妙的光芒,这才是今晚的重头戏。
亨利挑起他那修剪考究的灰白眉毛,手杖在地毯上不安地挪动了半英寸:"这是...?"
"勃朗特先生近几年来的私人账目。"安迪将最上面那本推向前方,牛皮封面上的铜锁已经被暴力撬开。
亨利的手指在触碰到账本时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翻开烫金扉页,泛黄的纸张上密密麻麻记录着日期、金额和代号。当他翻到第三页时,突然倒吸一口冷气——那里赫然列着上季度"h先生"收取的码头保护费分成,精确到美分的数字旁边还标注着具体的交货日期和地点。
"上帝啊..."亨利猛地合上账本,皮革封面发出清脆的"啪"声。他转向马克时,脸上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清晰可见:"你先出去。"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间会客厅——包括你。"
马克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好的,市长先生。"转身时,他的目光与安迪短暂相接,眼中闪过一丝猎人般的锐利。
当橡木门轻轻合上的声音传来后,亨利突然像被抽走脊梁骨般跌坐在扶手椅上。他颤抖的手指翻开另一本账册,在"特殊支出"栏目下看到了更触目惊心的内容:某位法官的贿赂记录、警局内部线人的酬金清单,甚至还有...
"这些账本,"安迪的声音突然打破沉寂,"除了我,暂时还没有第二个人看过。"他慢条斯理地说,"市长先生觉得,我们该如何处理这个...微妙的局面?"
亨利眯起眼睛,手指在账本烫金边缘来回摩挲,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你在威胁我?"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像沼泽里潜伏的鳄鱼。
安迪缓缓摇头,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他从内袋取出一叠羊皮纸,上面盖着公证处的火漆印。"我想我们可以...共同开发勃朗特先生留下的产业。"他的手指点在文件上勃朗特签名处,"包括码头区的六个仓库,橡树区的九处豪宅,还有..."他故意停顿了一下,"那个利润丰厚的私酒酿造厂。"
亨利的目光在文件上游移,突然爆发出一阵沙哑的大笑。"这可不太像你啊,安迪局长。"他接过文件时,指甲在纸面上留下几道细微的划痕,"我记得三个月前,你还为了码头区那批被没收的货物跟人拍桌子。"
光影在安迪脸上跳动,将他眼角的皱纹映得格外深刻。"很少有人能在这么多财富面前保持本心。”
"如果有..."亨利突然凑近,雪茄的烟雾喷在安迪脸上,带着腐朽的甜腻,"那他一定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两人相视大笑,笑声在镶着胡桃木护墙板的会客厅里回荡。亨利笑得眼角泛起泪光,安迪笑得肩膀颤抖,但他们的眼睛——像两匹在黑暗中对峙的狼——始终没有一丝笑意。
当笑声渐息,亨利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突然压低声音:"不过勃朗特家族那边..."
“他们家族只剩了一个从西西里岛来的傻小子了。”